当日,杨河顺重创田大膀后带荷女立刻撤离阿娜。而荷女与他舅甥俩一起走到木库路口时道别,一个人继续赶路,等回到家时已经很夜了,随便扒了几口饭,回了母亲的问话,报过阿婆平安,就洗澡睡了。
原想第二天早起讲这拜师的事,但连日鞍马劳顿,睡过头了,起来一看,阿爹阿娘都已经出工,去锅里看,有热乎乎的包谷粑,知道近两年来,家里时常要接济那些战死的遗孤,以至于大米扯不拢月,得用杂粮填补,她早已习惯,拿上两个带焦香的,背上背篓割猪草去了。
午后,荷女早早回家,早早将饭菜做好,等爹娘一回来,就端菜上桌吃饭。
她一边吃,一边就讲着自己这些天的见闻,最后将那些拜师求艺的话几乎是照本宣科地讲完,问:“阿爹,你就不想收个徒弟吗?”吴巴月可不像她那么天真,答道:“傻家伙,这不是爹想收就能收的,祖师爷定的有规矩的,不能外传,只能父子相传,无子时,可传女婿,无儿无女才可传外人。再讲,我们又不靠这门路讨吃,只是为人解难,我们是种阳春的人,眼下又春耕正忙,别耽搁自己,又耽误人家。客家不是有句话说:‘养蚕种桑自能糊口,摸鱼捞虾,也可养家。’何必学此冷门手艺?”荷女听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一时无话可说,只轻轻叹息道:“可我给人家打了包票的,这下好,我们苗家要失信了。”石氏嗔道:“谁叫你随便放口的呢?”荷女无言,闷闷不乐,自去洗漱睡了。
石氏随她便,自个打后捡碗刷锅,喂猪关鸡。吴巴月则去院子中间点上一把艾草熏蚊虫,提一张松木小靠椅坐下抽烟。
石氏做完家务后也拖过一张小木椅来院中乘凉,轻声对吴巴月说:“这伢儿看来是着了魔了。不过这小牛客嘛人还是好,能忘命救人,又忘命与土匪做对头。”吴巴月:“我相信,人没说的,但是不合榫。田大膀我没交过手,但他们二寨主我是晓得的,年轻时逢过一次,武银子不在我之下。那田大膀不用讲就更高明了。可这牛客伢儿能空手取他八字,却又手下留情。你想,那他的武银子已经深不可测,为哪样要跟我做徒弟?凭他武银子在官家当个总兵是有余有剩的。”石氏实在想不出原因,胡乱猜测道:“那就不兴为我女儿而来?”吴巴月叹息道:“我也等望这样!只怕不会这么简单啊!”石氏望着天边的星星再无言语。俩人默默坐了一阵回房歇息。
过了三日,杨河顺背着大包小包走进屏云,此时,炊烟四起,鸟雀归林,牧童喝牛赶羊,樵夫挑挑担担,陆续归来。他几经打听,来到吴巴月家门口,却被一只大黄狗挡住去路,就先站在院门外往里看。
只见吴巴月的木屋与寨子里的房舍大致相同,一排三间,只是东侧多了一个吊脚楼横出来,站在山头往下看,就像一把挖锄倒在院子边上。他打量片刻,并无动静,也不管大黄狗欢不欢迎,走过院子在屋门口站住,往里望,只见荷女正在做饭,也不惊动,先好奇地打量房屋格局,只见一边是仓库和灶台,一边是卧室与床,只是此床非彼床,不过是在火塘四周铺上木板,离地约一尺,苗家称之为床,床与灶头之间自然就是堂屋,摆有一张饭桌和几个小靠椅,别无他物。
荷女本来低头做饭,听到狗叫声不同,抬头望,见杨河顺在东张西望,很是高兴,说:“你还真要学徒啊?来了也不做声,为哪样站在外面?快进来呀,到床上坐。”杨河顺奇怪道:“我又不困,怎么一进来就要我到床上坐?”荷女笑道:“你想的美!不是困的床,是坐的床。”又用手指着说:“就这里,我们苗家也叫床。”杨河顺好笑地说:“哦,这也叫床?”说着走过去,将行李放在一个角落,心想:“阿舅说的没错,短期内没法演好一个苗家角色。幸好听他的,不然随时随地都会路出马脚。”
他放好行李就去灶门前帮添柴烧火。荷女自然要劝客人上床歇息,说:“哪兴要你烧火,快去床上歇着。”而他非要坚持看火,问:“没事,坐那么远也不好讲话。帮我问你爹了吗?”荷女就将她如何问,她爹又如何答,一五一十说了。杨河顺听后半响不语。
恰这时,吴巴月与石氏还有大黄狗先后跨进堂屋。荷女急忙介绍说:“阿爹,阿娘,这就是杨河顺,别人叫他哑巴牛客,他可不是哑巴,原来只是长口疮,讲不得话,现在好了。”杨河顺站起恭敬地喊:“阿叔,阿姨。”一边喊,一边打量这令官军一退千里的大角色,果然是神仙放屁——不同凡响。身长九尺,虎背猿臂,浓眉大眼,须发如墨,顶一卷钵头形黑色头帕,穿无领布扣子黑衣,黑色脚裤宽大,脚板就像两把蒲扇,套在一双特大的草鞋里,双目有神,不怒自威,用一双既是头人,又是父亲的眼光看着客人,声音洪亮诚恳,说:“哦,进门都是客,加点菜呀。”荷女俏皮地说:“我晓得你会这么讲,早就加了。”她说的加菜不过就是腊肉,山村离街市远,新鲜荤腥临时难求,就于腊月天将鲜肉腌制存放,以备来客时急用。
石氏一看杨河顺那俊俏模样打心眼里欢喜,责备荷女说:“这伢儿,客来也不叫上床坐,抓夫也不是这样抓法。”荷女辩解道:“叫过的,他不愿。”杨河顺腼腆地说:“是的,阿姨不必客气。”
说话间,荷女已将饭菜端上堂屋的小方桌,一海碗腊肉,一小碗红虾米,一钵头南瓜叶煮米汤,一碗地地菜等,都是山里风味。杨河顺则去自己行李里取出一坛酒,一只卤鸭,一直卤猪脚,还有几包糕点糖果,说:“顺路带点吃的,不成敬意。”吴八月客气道:“哪里话!是你太客气了。坐!尝尝我们山里的包谷烧。拿酒来。”石氏去房里拿出一坛酒摆桌上,将杨河顺摆的酒和糖果拿下放在一个腰形木桶上,然后与荷女在两边坐下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