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莱莉雅睡着了,她已经太疲惫了。唐骥用一块布把她小小的身体包裹了起来,就好像抱着一个三四岁大小的幼儿一般。毕竟,失去了双臂双腿的瓦莱莉雅的体重,同样失去了一半的体重。
就这样,他端坐在荒野当中,闭着眼睛。过了一会儿,他把瓦莱莉雅举了起来,交到了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的奈亚的手中。
“你带着她,先去别的地方待一阵子……接下来的事情是我必须要面对的,那是我的命运,我不能逃避,更不能把你们牵扯进来。”
看着唐骥那沉静的侧颜,奈亚轻轻叹了口气,把瓦莱莉雅抱在了怀里,转过了身。
临走的时候,他突然扭头说道:“白猫,我已经带到安全的地方了。接下来不管你做什么,都尽情放手去做。对于我来说,从你的父亲手里把你救出来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唐骥微笑着点了点头,随及又闭上了眼睛,手打莲台,双腿盘膝,坐在那里,宛若一尊木雕泥塑,宛若一尊……佛。
过了不过数十秒,在唐骥的面前,一颗翡翠绿色的宝石骤然浮现。宝石的两侧拉出了两根绘制满了金文的四棱形云纹横杠,横杠猛地向上下拉伸,一扇庞大的金绿色金属大门就在唐骥的面前延展开来。
唐骥睁开了眼睛,看着那大门上六十四颗卷毛狮头大金钉口中所咬着的六十四个铜环在这一刻震颤起来,在大门上所镶嵌的宝石上撞击着,发出悦耳的和鸣,如同晨钟暮鼓,让人昏沉的头脑在一瞬间清醒。
刚刚经历过无比猛烈的战斗,充斥着凝固的熔岩、绽放的冰花和深深地裂痕的大地,在这仿若编磬的合奏当中,渐渐冰雪消弭,水面一般的将表面的狰狞平复。
周围的土地渐渐开始合拢,消失的是大地干涸的裂痕,取而代之的是无数蔓延而出的草木。翠绿的叶子、青色的藤蔓和纯白的花朵将大地覆盖满盈,一条两条潺潺的溪流顺着大地的裂纹流过,其中鱼儿跃起,在水中溅起一两朵水花。
唐骥的身后传来了布谷鸟的鸣叫声,在他盘坐的膝盖之下两只蟋蟀轻轻地震颤着翅膀发出悦耳的鸣奏;一只兔子从土壤当中窜过,踩到了一条青色的菜花蛇,然而当蛇转头的时候,兔子早已经无影无踪。
天空这一刻从昏黄变成了碧蓝,晴空如洗;焦黑色的树木化作了苍松翠柏、拂柳乌桑,在这已经没有硫磺味格外清爽的晚风当中飒飒作响。
乌黑色带着水滴纹的石板,一块一块的升起,从那庞大的门扉前一路蔓延到唐骥的面前。在石板路的两侧,一颗颗枫树从种子开始抽芽生长,在几秒之内经历了叶生叶落,跨越了十数年的光阴,带着满头的红叶,仿佛卫兵一般挺直的立在道路两侧。
七彩的流光从天空中宛若洪流一般落下,落进了那金绿色的门扉当中,被六十四个狮子头分而食之。然后,伴随着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大门终于打开了一个缝隙。
一只脚,穿着黑色的布鞋,布鞋之中是上世纪二十年代文人常用的白袜,那只脚踩在了漆黑色的大理石上,周围飞溅起了一层薄薄的灰色云雾。
然后,那个人便从大门中走了出来。能够看到,在他的身后是一片漆黑,无与伦比的深邃,让人看不到尽头,甚至感觉那漆黑其实是一面密不透光的壁垒。
唐骥站了起来,面对着那个男人。他的身高比对方还要略微高一丝,但是当两股气势碰撞在一起的时候,却是唐骥一败涂地。
男人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发际线微微有些靠后,花白的头发稳稳的贴在头皮上,脸上是一副圆圆的黑框眼镜。
男人的身上是一套灰色的中山装,没有任何装饰;双手随意的背在身后,脚下不丁不八地站着,但是却仿若一座泰山一般难以撼动。
男人看上去,不过五十岁,甚至头发花白的有些早了。但是他的双眼当中,深邃的仿佛有着无尽的星空;仅仅是站在那里,便有一股千军辟易的架势。
“唐少龙……你来了。”唐骥看着唐少龙,在这一刻他的气势已经被稳稳的压了下去,他甚至没有办法抽刀,因为他的身体正在拼命的告诉他,一旦他抽刀就会被瞬杀。
唐少龙点了点头,语气中仿佛带着欣慰的说道:“是啊,唐骥,好久没有看见你,你长大了,长大了很多。我来之前还没有料到,你竟然敢直视我的眼睛说话。那么,让我知道,你敢质问我吗?”
“母亲,是死在你的策划之下的对吧?还有你的手之所以会断,也是你自己的计划对吧?更进一步的说,你早就知道这个世界会变成这样对吧?”
唐骥的眼瞳之中仿若有着紫色的火焰在燃烧,他的手指尖渐渐地活动着,他能够感觉到,如果在这种压力下保持一段时间,他就能恢复行动能力。
唐少龙依旧微笑着,点了点头:“不愧是唐骥,唐家人,我的儿子。看起来,唐家的血脉在你身上很好的传承下去了。冷静,智慧,有决断力;但是精神在疯狂的边缘游走不定,你完美的继承了唐家血脉的每一个特点。”
唐骥冷笑一声:“呵,不就是祖传高智商加祖传精神病,有什么好炫耀的?尤其是像你这样,连自己的妻子都不放过。现在想想,是不是陆雅洁的死,也有你的一份子?”
唐少龙轻轻叹了一口气,脸上还是温和的笑着,让人看不出一丝破绽,甚至给人一种错觉,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疼爱自家孩子的中年人罢了。
然而,他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人毛骨悚然。
“唐骥,你以为,你这一生当中的哪一步,没有在我的计算当中?如果不是为了防备奈亚拉托提普的分身们的注意,你真的认为我会在这六个月当中失去对你的控制?在这赤红的海潮降临之前,你所做的每一件事,所做的每一个决定,经历的每一件事,都在我的计划之中。”
唐骥抬起手来挠了挠自己的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道:“好吧……所以说,你一直控制着你这个慵懒怠惰的儿子的人生,到底想要干些什么?我觉得,作为你的儿子,我身上似乎没有你想要的东西吧?”
“不,我想要的东西都在你的身上。”
说着,唐少龙向前走了一步。但是仅仅是一步,唐骥瞬间感觉一座大山朝着自己压了过来,那双看上去温和平淡的眼睛当中所封锁的,是深渊当中食欲澎湃的巨蟒,是海峡之下邪恶狰狞的章鱼,是不可名状的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