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燎被转到京都市,已经是三日后。
提前得到这个消息之后,连翘那天特意没有送卫舒子去幼儿园,而是和火哥一起将他带了红方红机场。
她想,爽妞儿和卫队这两口子,一下飞机,最想看到的人,指定就是儿子了。
赶到机场的时候,飞机还没有到,因为天儿热,连翘带着卫舒子坐在了机场的凉棚下面。一听说爸爸妈妈要回来了,小卫舒子激动得不行了,左蹦右跳,那双大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渴望,比今儿京都市的阳光还晶亮。
拽着连翘的手,他小嘴很甜,“干妈,我爸爸和我妈妈是一起吗?”
这个问题,小屁孩儿今天已经问第三次了。
连翘摸了摸卫舒子的脑袋,望着他的小样子,不免有些好笑。
昨儿恶趣儿的火哥让人把孩子的头发给刮光了,剔成了纯秃的,像个少林寺的小沙弥。更准确点儿形容,卫舒子现在那可爱的小样子,特别像当初演《笑林小子之新乌龙院》里的释小龙。
“爸爸妈妈一起回来的,宝贝。”
被邪恶的干妈给取笑了,卫舒子还浑然不知,仍是半眯着眼睛望向天空。
“哦,干妈,以后他们都在一起吗?”
“是,在一起。”
好吧,虽然她不是月老,也无法洞悉世事,但是真心不愿意让孩子失望。如果这会儿她要说出不知道或者不在一起,怎么都过不了心里的那一关。
但愿,在一起吧。
这一等,就是半个小时。
半小时后,接卫燎上校的飞机抵达了东方红机场。这家伙享受的英雄待遇,红刺派专机给他接回来的,随同他一起回京的还有在WH就一直照顾他的舒爽。
两天前,这厮就已经醒了。
其实他也没啥大毛病,就是太过劳累给害的,加上那些天不停的淋雨,几乎都没有穿过干爽的衣服,所以感冒了,然后发烧了,又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便转化成了肺炎。
不过后来,他在和舒爽两个人单独研究这事儿的时候,始终肯定的认为,是因为那天干那事儿的次数太多,没有节制导致体力消耗过大,空仓上阵给造成的。
可是么……
每每这么说起,他都会受到爽妞儿的白眼加拳头若干,然后,接下来就会是她心疼的做好吃的替他补身体。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单说现在,卫大队长是被医疗队的战士用担架给抬下飞机的,旁边舒爽还怕他给晒着了,一直撑着伞。
啧啧,敢情这小子赚到了!
见到他们一行人下来,邢爷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记重拳。
“士别三日,真是刮目相看!妈的,就你这屌样,还成英雄了?”
兄弟之间的玩笑,彼此互相打趣已经习惯了,卫燎嘿嘿一笑,“哇靠!笑话,出去了哪儿敢给老大你丢脸啊?红刺的兵不管走到哪儿,绝对都是一流的。”
“敢情你这么拼命都是为了我啊?”邢爷沉下脸来瞪他。
“说笑的,哪里哪里,我这是为了祖国,为了人民,为了社会主义,为了……”
“拉倒吧,这些话留到做报告的时候讲。”
“呵呵,必须的啊,到时候,我指定讲得比这还动听!”穿着白色横条病员服的卫大少爷勾起唇打趣着和火锅同志调侃了几句,然后一转眸,就看到从凉棚下小跑着奔过来的儿子。
眼眶一热。
卫舒子像个小鸟儿似的飞了过来,清脆又愉快的嗓音直叫唤。
“爸爸,妈妈——”
心里激动得不行,卫燎伸手就去捞他,“哟,让爸爸瞧瞧,我的宝贝儿子长高了,壮了……不过就是,啥时候出家做小和尚了,瞧这头顶给秃得!”
“干爹说,这样比较帅!”咧着小嘴咯咯直笑,卫舒子伸出手就要爸爸抱。
卫燎忍不住捏了捏儿子的脸,“笨蛋,你干爹压根儿就没安好心,他这是嫉妒我儿子长得比他帅,使劲儿把你弄埋汰了!”
“才不是!干爹才不是!”
好吧,儿子反水了,卫燎纠结。
见儿子直往担架上扑腾,爽妞儿笑着赶紧一把就将他抱了起来,脑袋直往儿子的胸窝儿蹭,逗得小屁孩儿咯咯咯直笑个不停。
很快乐的一家团聚,看得旁边的连翘眼儿都有些红。
看得出来,爽妞儿很开心,笑脸一直浮动在脸上,“宝贝……哟,真长沉了呢。干妈给咱宝贝吃啥好东西了?”
“妈妈,干妈和干爹对我可好了!姐姐对我也好!奶奶也喜欢我,可劲儿疼我,给我做桂花糕吃了,奶奶做的桂花糕可好吃!”
一连强调了几个好,小孩子是不会撒谎,听得卫燎和舒爽心里酸酸的。
欠人的情啊!
在父母面前,沉闷了好长时间的卫舒子,迫不及待的交待着这段时间的事儿,在送卫燎赶往医院的路上,叽叽喳喳的他,像个欢快的小麻雀,喜悦的心情溢出言表。
有妈的孩子,真真儿像个宝。
别人的家再好,也不是自己的,父母回来了,卫舒子那点儿小心结总算是彻底打开了。
到了医院,趁男人们聊天的当儿,舒爽特意将连翘拉到了病房的里屋。
然后,她慎重其事地向连翘道了几遍谢。
虽说彼此的感情好,不用太过客气,可如果这谢字儿不说出来,不真诚,她心里也憋得难受不是?他俩是老朋友了,到现在,多少年过去了,两个人虽然并不总是在一块儿,但是彼此在对方心中的分量,都是清楚的。
夫妻双双离开让人家给带孩子这种事儿,类同于托孤。
她觉得在这凉薄的世界上,除了连翘,就她舒爽而言,还真就再没有了第二个人了。所以这种感情绝对不是脑子突然一搭错线就交到的朋友那么简单。
这种朋友,她会为了你的事而着急,会为了你的心情而操心。
这种朋友,是需要她一辈子去感恩的人。
嬉笑着互道了近况,借着这独处的时间,连翘自然也没有忘记了要探探爽妞儿口风。为了卫舒子,关于她和卫燎感情的事儿她也得上心。在对话里,她着重强调了没有父母的卫舒子是多么的期望父母复合,如何如何的整天以泪洗面惹人怜等等,特别不厚道的给爽妞儿的心理施压。
对于爽妞儿,连翘是了解的。
她心里相当强悍,如果不是实在被刺激得不行,轻易不会做出离婚这种决定。可是,既然她决定了,那必然是会一条胡同走到黑的主儿,不撞南墙都不会回头。所以,这事儿她非得这么做,将严重性搁在她心里面。
其实,这也正是舒爽纠结的问题。
将心里的踌躇给连翘交了个底儿,两个人正叨叨的聊着,突然,听到外面病房里响起一声凄婉的叫声!
“儿子,你怎么样了?现在有没有好点啊!”
一听见这声音,爽妞儿瞄了瞄连翘,脸色黯淡了下来,刚才的笑容敛紧了。
没错了,是卫家妈妈潘碧来了。
她好不容易垒起来的决心大堤,在潘碧的声音传来后,似乎立马就发生管涌了。实话说,她真的不愿意又回到以前那种日子里去,整天为点儿鸡毛蒜皮被他妈挑刺儿。
太累,实在太累!
见状,连翘也是劝和不劝分,“爽妞儿,出去见见吧?也许经过这些事儿,又过了这么久了,他妈改变了态度也说不定。”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话是不是这么说的?”不知道为啥,但凡听到卫燎他妈的声音,舒爽就觉得自己就肝儿颤,说话也冲,很想吐槽,很想喷人。
“是。”
连翘默了。
心知依她现在的心境,估计要和卫家妈妈见面也得互相喷火儿,要和平共处,可能性真是极小的——
拍拍她的肩膀,她又将手放在自己的小腹,把话题岔了开去,聊起女人怀孕那些事儿来。爽妞儿也将视线落到她微微拢起的小腹,手放上去摸了摸,语气里带着感激。
“连子,你这怀孕也辛苦,我还把卫舒子那个捣蛋鬼托付给你……真对不住你了。”
“滚滚滚,少发酸味儿。”嗔怪的瞪了她一眼,连翘翻翻白眼笑了,“如果你真有诚心感谢我,不如直接恩赐我几块儿金砖来得实在,说这些顶个屁用。”
知道她开玩笑,舒爽苦逼地撇了撇嘴,不客气的回敬她。
“还金砖呢,姐姐我穷得叮当响,上顿吃完下顿都不知道在哪。”
连翘笑,“爽妞儿,别矫情了。卫队随时准备养你呢,吃他去。更何况,实话说了吧,就你丫这副臭脾气,依我看啊,除了卫队还真心没有男人能受得了你。琢磨琢磨差不多得了,老婆婆又不和你过一辈子,归根到底还是你俩过日子不是?”
微微一愣,舒爽哑然失笑,“你啊,三句话不离说客本质。”
“喂,快听——”抿了抿嘴,连翘突然努了努嘴,示意她听外面的动静儿。
“得了,有他妈的地方,指定热闹。”
舒爽嗤笑一声儿后,叹了叹气。
外面的病房,果然是热闹的,自从潘碧进门儿,她的泪水都啪哒啪哒的流。
没有停。
不管她这个人好也罢,坏也罢,但是对于儿子的关心和爱护属实是十打十的。那天听到儿子出事的消息,她急得都快发疯了,要不是知道卫燎很快就会回京,她差点儿就飞到WH去了。
这些日子,她都一个人住在家里,卫司令员也是个说话算话的主儿,还真就没有回去过。每次她厚着脸皮给他打电话,他的语气也是不咸不淡,三言两语说完就挂断。这段时间,她也被折腾得也够呛,心里的不安和慌乱感,已经达到了几十年来的最高峰值,时不时的心里就有产生一种泯灭感。
而现在,老公,儿子,孙子都在这间病房里,她就那么望着他们,哭得不行,心里酸得不行,说话的语气更是完全无法稳定,一声声带着哭腔的声音里,全然都是委屈。
她觉得自个儿才是被抛弃的一个。
打从她进病房来,眼泪已经流掉了一公升,但是儿子没正眼儿瞧她,孙子也没叫她一声奶奶,老公到是理她了,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骂。
“你跑过来干啥?明明知道人家小两口不想看到你,掺和,就喜欢瞎掺和!”
动了动嘴巴,潘碧忍了忍,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反驳道:“老卫,咱们一家人真的非要这么说话么?呜……儿子生病我来瞧瞧怎么了?我怎么了我?难道非得弄到过不下去的地步,你才高兴?你们就高兴了?”
“自做孽!”卫司令员吹胡子瞪眼,毫不相让。
“你……”
“够了!”靠在病床头的卫燎听到父母吵架就头痛,大吼一声打断了老妈的话。不解恨似的,忿忿地一把捞过床头柜上的水杯,猛地摔了出去。
水杯与坚实的墙碰撞之后,四分五裂的碎裂来来。
碎玻璃四处迸散,如同他们破碎的家庭。
这一幕,成功惹了一室的寂静。
在卫家,卫大少爷打小都是当宝养大的,三代单传的独苗苗,被宠得无法无天,性子更是狂傲不羁。要说以前的他还有什么优点,那就是对父母一直很孝顺,从来没有这么在父母面前发脾气摔东西的时候。
然而,现在……
望着那碎裂的玻璃,大伙儿的视线焦点又都集中到了他的脸上。
深吸一口气,他好不容易淡定下来,“你俩都走吧,别吵吵了。尤其是你,妈,求求你别管我了,好不好?舒爽的性子你不了解,她并不是你想的那种随便能揉捏的女人。你折腾了她这么些年,我现在没找你麻烦算孝顺吧?如果你不希望你儿子以后孤家寡人过一辈子,就别再管我的事了。”
“儿子,妈只是关心你……难道这也是错?”潘碧哭得不可抑止。
看得出来,她是真的伤心。
其余人等,悉数沉默。
卫燎面色沉重,脑子被这些事儿纠结得越发烦躁了,看到老妈哭哭啼啼地坐在面前,媳妇儿进去了半天都不在出来,他心里很惶惶。
其实,他也害怕重蹈覆辙,害怕好不容易和舒爽感情上的一点进步,再次被母亲给打回了原形。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他的心底,顿时一片凉意。
“妈,你别难为我了,好吗?走吧,走吧——”
望着儿子和老公,潘碧难过得只会哭,伤心得说不出话来。
卫司令员脸上的表情,阴沉得像是刚刚下了一场暴雨。但是,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哪怕明知道老伴做得不对,但是做为父亲,做为一家之长,他终究还是希望一家人能和和气气的过下去的。
和事佬,还得他来做。
“儿子,谁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这些年,你媳妇儿的日子,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我都是知道的。所以这事儿不能完全怪你妈,做为父亲,我也有很大的责任,是我的纵容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卫燎转开了脸。
所以人都知道,就他不知道。
作为爽妞儿的男人,他俩天天搂着睡在一个被窝,为什么他只看到了她的笑脸?
其实,最错是他自己。
他知道老爹说的话也对,做为他自己来说,很想原谅。
可是,爽妞儿怎么办?她受的委屈,岂是说原谅就原谅的?
他女人骨子里有多倔强,有多骄傲他比谁都清楚,她能够为了自己容忍他母亲的无理取闹那么多年,可以说已经是他能够想象的极限了,换了他自己哪里舍得她吃那么多亏?
但凡想到那些日子,他便觉得有些无力。
他心疼他媳妇儿,想着以后应该怎样多疼她几分,可是面前的人是他的父母,也不是他说不要就能不要的,血缘亲情,怎么能够割舍?
或许,普天下的儿子,或多或少都有他这样的为难吧?老婆和老妈,如同一个天秤的两端,随便哪一边重了或者轻了,就失去了平衡,家庭就容易倾斜,甚至崩塌——
见他不吭声,抽泣不止的潘碧突然说。“儿子,我找舒爽说。”
浓眉一拧,卫燎面色阴沉,低吼一声。
“你还想说什么?”
“儿子,那天从你家出来,我就去找孟若珍了。我警告她了,让她以后不许打我儿子的主意……真的,真的,你相信妈,我这次是真的希望咱们一家人好好过……”
不喜欢听到那个女人的名字,卫燎声音冰冷,“那是你的事儿,你俩先走吧,我要休息了。”
“不,儿子,你听妈说。妈这次是真的知道错了,以前我怎么就没发现那女人不是个好东西呢?儿子,这段时间,你们都不要妈了,妈也仔细考虑了很多东西,一考虑才发现,妈以前做那些事儿,件件都是被那个坏女人给撺掇的。你想想,她没有回国的时候,妈虽然和舒爽感情也不是太好,但那些不过就是普通家庭的婆媳争端罢了,我真心没有想过害她啊……”
潘碧斟词酌句的为自己辩解着。
卫燎看着母亲,目光越来越冷,不喜欢她的辩解。
那目光冷得,潘碧终于住了嘴,噤若寒蝉。
在里屋静静倾听壁角的连翘和爽妞儿两人,互相对望了一眼。
外面,没有声儿了。
僵持了。
这种时候,既便连翘心知爽妞儿不喜欢听,但还是忍不住提醒她,“爽妞儿,退一步海阔天空,咱吃点小亏,换得家庭和睦,也值得的啊。”
舒爽没有说话。
不过,看得出来,她的触动很大。
事实上,她心里也从来都没有要求过婆婆能像亲妈那样对她好。只要大家面子上还过得去也就行了。仔细回想起来,潘碧说得话不假。之前婆婆虽然也不喜欢她,处处挑她的理儿,但在孟若珍没有死男人回国之前,一切都在她能够忍受的范围之内。
如今,到底该怎么办?
要说真让她舍了卫燎,她真的不敢保证自己未来不会后悔得撕心裂肺。
不停地玩着自个儿的两根手指头,她似乎沉入了思索之中。
连翘笑了笑,也是不语。
她需要时间。
“连子。”犹豫了好一会儿,舒爽扶起了她站了起来,“走吧,咱俩出去。”
点了点头,两个人很快进了病房。
连翘径直走向望着她笑的火哥,在他身边儿坐下,任由他将她的手扯过去握住。
“爽丫头。”
见到冷着脸的儿媳妇,潘碧含着泪叫了她的名字。这是她和卫燎结婚后,婆婆第一次用这么亲热的称呼唤她。以前最动听的就是连名带姓了,不连名带姓的时候没有一个词不是贬义的。
所以,舒爽微微愣了。
半晌后,她轻轻‘嗯’了一声。
窘迫地从包儿里掏出纸巾来擦了擦脸,潘碧这回似乎是真横了心,看了看黑着脸的儿子和老公,又把包放到自己腿上,坐姿端正,态度认真。
“爽丫头,过去都是妈不对,今儿这么多人在这儿,妈给你道歉。”
“你……”
一愣之下,舒爽觉得嗓子眼儿发干,说不出话来。站在原地,她一动不动。
眼前婆婆的脸,又苍白,又憔悴,可是,她曾经如何瞪她,如何骂她,如何打她,那种凶狠的样子也总在她的眼前晃动。
想说原谅的话,还是被她压抑了下去。
气氛有点儿尴尬。
沉吟片刻,见这情形,连翘不好意思再留下来掺和别人的家务事儿了。让他们一家人面对面地勾通太有必要了,如果有外人在场,会因为顾及脸面,有些话会不好意思说出来。于是,她望了火哥一眼,正巧,他询问的目光也望了过来。
彼此点了点头。
此地,不宜久留。
让他们一家人消化消化这事儿吧。
站起来,和他们告别,很自然,也没有人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