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苏禁不住明帝缠闹,翌日终是下了厨房, 这时节槐叶已老, 揉做冷淘不合时宜, 苏苏遂擀切了洛水风味的银丝面, 又配做了醋熘肉片、蟹虾笋丝等家常浇头, 令人端去膳桌, 自回内殿, 换下沾了面粉、浸了油烟的衣裳,又净手浣面,慢悠悠步至外殿时,见闹了她半夜的人正笑望着她走来, 桌上却是半筷未动,含惑步上前道:“怎不吃呢?都快坨了。”
“等你呢”, 明帝抬手牵她挨着自己坐下, “朕一个人吃, 有什么意思。”
一色成双的胭脂红釉碗中, 寿面晶莹剔透, 白如雪、细如丝, 随汤入口,柔滑爽韧,配以现炒浇头,酱亮流溢,食香扑鼻。
苏苏于厨艺上算有天赋,是以平日虽甚少洗手作羹汤, 但试做起来,总也差不到哪里去,她觉得寿面尚能入口,但于明帝而言,这已是天下第一的美味佳肴了,意犹未尽地用完,握着苏苏手道:“怎不多做一些?”
苏苏睨道:“陛下以为擀面掌勺是件容易事吗?就做了这么些,手到现在还酸着呢……”
明帝知她平日不下厨,忙整出这一桌来,也是极用心了,含笑轻捏着她手腕道:“朕替你揉揉……”
苏苏拢了手道:“陛下力大,别本没什么,反教陛下给揉青了。”
明帝想起当初因一时情绪过激,误伤了她手腕一事,心中也是愧悔,那些他因误会而冷待她时所做的错事,她如今半个字也不提,而他自己,却是时常想起……那夜他伤了她的手,她自去榻上卧着,背对着他,想是已极心寒,而他挣扎许久是否要上前查伤抹药后,终是天平另一端的大周江山压过了私情,最终仍是提步就走,想来此举更是令她心寒到极致,可好在,那都已是旧事了,他将她的心挽了回来,才有今日之甜蜜,才有余生之幸。
明帝望着膳桌上成双成对的寿碗箸勺,忍不住想这余生之幸还有几何的同时,拥她的双臂也不由紧了紧,苏苏嫌腻歪得慌,轻推开明帝,拿了琵琶在手,倚坐在窗榻下,随意弹着,明帝正要走近前去,曹方来报,道是王公朝臣来贺陛下天寿。
明帝哪有心思见他们听套话,直接道:“知道他们有心了,叫退吧。”
众王公朝臣跪在清政殿外,一道长颂贺寿之语,祝祷陛下万寿无疆后,正要起身离开时,忽听里头响起了琵琶长箫的合奏之声,其音优美至极,箫声如行云流水,琵琶似珠落玉盘,两者相和,如深山幽林,有潺潺溪水淌过白石,淙淙泠泠,清悠淡远,颇有隐士之风。
皇后娘娘是当今琵琶圣手,圣上亦擅笛箫,王公朝臣们偶闻此天籁之音,俱不禁驻步听了片刻,方一边陆续散开,一边感叹圣上与娘娘知音之情。
萧玦恍若未闻,在一片低议声中走开,自回了行宫居处。他刚踏入馆中,佩云即来报,道是王妃去青州景郡探望姑母,数日后方归。
萧玦微一颔首,表示知道了,令佩云退下,只身独坐在幽室,眼望着剑架上的那把承光,耳边似还回荡着琵琶长箫的相和之声,默默思虑那人近来种种异常,直至天色昏暗,仍似山不动,沉沉罩在阴影之中,如往无尽深渊下沉。
天地死寂之时,忽有一声轻微的叩门声响起,锦惜的声音柔弱怯怯,“妾身煲了一盅热汤,想要献给殿下…………”
萧玦边点燃案上纱灯,边道:“进来。”
锦惜推门而入,将盛有热汤的食盒放在案上后,低首轻道一句:“此汤名为解忧,世子愿施援手,以助殿下解忧”,继而躬身一福,退了出去。
萧玦打开食盒,径挪开那碗热气腾腾的香汤,拿起那封压在碗底的密信,撕开抽出密笺展开,置于烛上受热片刻,望着其上显现的文字许久,手一松,任密笺落入烛焰,燃成灰烬。
施以援手?只怕一个不慎,成了他慕容离的踏脚石………坐以待毙,抑或铤而走险,还是继续隐忍,寻待转机,明灭不定的光影中,萧玦再将目光落在那柄承光之上,墨眉凝霜,面沉如铁。
明帝白日里与苏苏缠闹闲乐,以致入夜奏折还未看完,晚膳后仍要继续,苏苏在旁看了一眼,见奏折上是青州各郡政财之事,看起来郡郡富庶,民众安宁,笑问了一句:“陛下真信折上所写?”
明帝道:“底下自会有人去查。”
苏苏抚着猫悠悠道:“让人查,回来不还是看奏报,都道百闻不如一见的,不如陛下去青州最贫瘠的州城转一转,回来再看这些奏折,几分真几分假,心里大概也就有数了。”
明帝笑着看她,“你想去宣城找沈霁月?”
苏苏抿唇一笑,“好奇嘛,好奇这样一个落拓不羁的人,被陛下扔到了穷山恶水,会做一个什么样的当地官”,又道,“若陛下不愿去,指几个人跟着我就成…………”
话未说完,明帝已搁了御笔、笑搂住她道:“胡说八道,朕的女人离了朕,跑去找别的男人,朕还得派人一路护送她去?!!”
苏苏依在他怀中浅笑,“陛下心中装着江山万里,理应开阔得很,怎还这般小气?!”
明帝道:“朕对上你,那心胸,就如针尖一般,永远开阔不了”,又低首含笑望着她道,“你若真想去,那就让朕高兴高兴……”
苏苏道:“原来香囊与寿面,都没能使陛下欢喜,我也是白费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