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心处隐隐疼了起来,明帝紧皱着眉头, 握拳重重地锤着, 曹方看得不忍, 上前劝道:“陛下, 夜深了, 上榻歇息吧。”
明帝仍孤坐了许久, 方扶着几角慢慢起身, 曹方在前挽起通往内室的垂帘,却见榻前织锦地毯上一地凌乱,香袋、巾帕、丝线、花囊等缠在一起,散落地到处都是, 皱眉回头,“长生, 这怎么回事?”
长生闻声上前, 朝地上看了一眼, 忙跪道:“奴婢该死, 贵妃娘娘的猫, 近来总该到处翻咬东西往外拖, 奴婢傍晚时已领着人收拾过一遭了,没想到它又拖咬了这么些出来,奴婢这就收拾…………”
长生说着将香袋巾帕等物拢在怀中,就要躬身离开,却听明帝道:“等等…………”
长生垂首站住,明帝抬手拿起最上面一只织金香囊, 见其上数缕朱色丝线,断在未绣完的殷红茱萸处,心中一颤,声音也带了几分不易觉察的微抖,“……这是什么?”
长生朝明帝手上看了一眼,回道:“这是娘娘从前在承乾宫时绣的,回回陛下上朝时,娘娘便拿出来绣几针,就这般绣了小半个月后,陛下……陛下命娘娘移居未央宫,娘娘回了未央宫,便绞断了丝线,不再绣这香囊,将它弃至箱中…………”
曹方眼见圣上面色一白,拿着香囊的手,也忍不住地轻颤起来,忙朝长生一使眼色,长生抱捧着香袋丝线等物退下,曹方搀扶着圣上道:“陛下,老奴伺候您更衣安置吧…………”
明帝嗓音暗哑道:“你也下去吧。”
曹方“是”了一声,不放心地,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至隔扇处,回身望见圣上微躬着身子,死死盯看着那枚未绣完的茱萸香囊,背影无限寂寥,于心中暗叹了口气,反手放下垂帘。
灯火幽迷,明帝和衣上榻,轻抚着手中的茱萸香囊。
相较舞乐,她并不热衷于女红,很少动手刺绣。他一直耿耿于怀她当年曾为玦儿缝制茱萸香囊,于是年年离重阳节还早,他就开始腻着她讨要,要她亲手绣制茱萸香囊赠他,可她从不动手。今年,他倒是没有再向她讨要,因为早在离重阳节还有三个月的时候,他就疑了她,将她逐回了未央宫…………
可原来,在他还没开口向她讨要的时候,早在离重阳节还有三四个月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绣制了,一针一线,都是这样精细,没有丝毫马虎…………
心如被人狠狠攥住,窒得呼吸困难,明帝躬蜷起身子,伸手揽住那道无人使用的香缎软枕。
枕上绣的,是大片的合欢花样,万枝香袅红丝拂。她从前惯用兰草、海棠等花式,是他喜欢合欢花的寓意,下旨令司宫台织室绣制了十数种合欢花枕,当时他笑对她道:“合欢不仅有夫妻相谐之意,亦可喻和合交欢,夜夜相好…………”
她当时微红了双颊,恼骂了他一句“老不羞”,又冷讽道“谁与你夫妻相谐”,可终究,也没有命宫侍将未央宫寝殿的软枕,换成从前的兰草、海棠等花样…………
她惯是这样的,口硬心软,口中所道,往往并非心中所想,他也一直,是知道她的性情的…………
昔日种种,像潮水一样铺天盖地而来,似要将人吞没入海,无数的记忆编织成网,拖着人往乌漆无光的深渊中沉,明帝昏昏沉沉中,忽见一点星光,是她枕躺在那道合欢软枕处,幽夜中,一双剪水眸子,悠漾着盈盈笑意,如曳璀璨星光。
他伸手揽去,如从前无数次那样,想将她抱入怀中,唤她苏卿,可手一伸出,即扑了个空,明帝猛地惊醒,衾枕严冷,身边无人。
翌日早朝,满朝文武依时入殿,却只等到内侍宣报:“圣上龙体欠安,今日罢朝。”
王公朝臣们交递着眼色出殿,任谁都揣测得出圣上龙体欠安的因由,虞元礼忧心忡忡地离朝回府,正好见怀王妃云氏,满面愁容地上了马车,想是又被小妹拒之镜月榭外、不肯相见,心中愈发担忧,叹着气跨进了虞府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