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曹方入御帐伺候, 却见龙榻边上, 一地栗子壳。宫人们伺候圣上与娘娘起身梳洗, 娘娘照旧神色淡淡的, 圣上却似是心情甚佳的样子, 眉目含笑, 就连用早膳时, 都时不时地抬头笑看娘娘一眼。
膳食中恰有一道芸梦卷,圣上夹了一块至娘娘面前碟中,笑问:“昨夜可有好梦?”
娘娘轻轻“嗯”了一声。
圣上笑意更浓:“梦中可有朕?”
娘娘微微颔首,圣上眸中兴味愈重, 笑握住娘娘手问:“梦到了什么?”
娘娘慢慢道:“结发饮交杯。”
圣上怔住,曹方亦是心头一惊, 结发饮交杯, 唯有皇后可享, 皇后是国母, 需出身世家、母仪天下、德披苍生, 以宸妃娘娘的尴尬身份, 能身为宠妃——名副其实的后宫第一人,已是周濂等老大臣们,做了莫大的让步,如若陛下动了立后的心思,满朝文武世家,能捧出祖宗家法来, 把承乾宫前的石地给跪穿,依周大人的性情,当场自刎死谏都有可能。
圣上似也被惊到不语,娘娘慢慢抽出手,持匙搅着碗里的碧粳薏米粥道:“酒真难喝。”
圣上忽似回过神来,轻声一嗤,笑容满面地凑近娘娘面前,轻声问道:“有那么难喝吗?”
娘娘淡淡看了圣上一眼,自舀着清粥慢喝不语,圣上眉宇间笑意更深,“朕知道你最爱梨花白,梦里也不会弄错的,怎会难喝,定是在诓朕。”
娘娘也笑了,唇际勾起浅浅的弧度,“陛下圣明。”
圣上继续用着膳,膳至尾声,又像不敢相信似的、没忍住问:“你真梦到了?”
娘娘掩袖吐了漱口水,“假的。”
膳罢,圣上也未因娘娘“欺君”发作,仍是心情颇佳地带娘娘到校场射箭,将娘娘搂依在怀中,握着她的手张弓搭箭,教娘娘瞄准箭靶。
慕容离作为随行侍卫,戍守的同时,在旁看着,想着昨日她擅自离开御帐,又与怀王在溪边相会,撇去两个贴身侍从,几乎就是孤男寡女,明晃晃地有着“私会”之嫌,一夜过后,圣上待她竟无丝毫嫌隙,反还看来心情不错的样子,对她“惑君”的功力,不禁佩服又上了一层。
习射了约半个时辰,诸王来请与父皇狩猎,苏苏道:“陛下去吧,我自己在这射箭也挺好。”
明帝知她是很能自得其乐的,便道:“你在这儿也好,省得出去跑马吹风又着凉。”又吩咐左右,把宸妃的马看好,不许纵着娘娘性子由她出去吹风,若是娘娘病情反复,一应人等,皆要受罚。
众侍喏喏应下,明帝又与她说了几句话,与诸王离去,苏苏挽着特制的轻弓,射了约一刻钟,见萧照持着小弓来了,问:“怎么不同郡王们,出去驰猎?”
萧照道:“照儿倒是想去,可母妃说照儿还小,担心照儿摔马受伤。照儿不想让母妃担心,所以就没有和哥哥们去狩猎。”
苏苏一笑,招手道:“过来吧。”
萧照应声上前,仰头问道:“他们都说宸妃娘娘病了,宸妃娘娘,你好些了吗?”
苏苏道:“好多了”,伸手比了比萧照的个头,笑道:“又长高了些。”
她与萧照共在校场习射,日头高涨时,带萧照回了御帐,阿碧捧了浸了花汁的温水来,苏苏亲帮萧照洗了小手,又拧了帕子,擦了擦他的脸,见他明澈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忽然想到,若当年她与萧玦的孩子,没有流产在驿站中,如今,也该学着挽小弓了吧。
萧照敏锐地感知到了女子的情绪波动,低问:“宸妃娘娘,您怎么了?”
苏苏道:“无事”,将他的小脸擦干净,问他午膳想吃什么,萧照想了想道:“昨儿九叔将他猎的鹿送给照儿,晚上带着照儿切烤鹿肉吃,味道极好。”
苏苏想起从前和萧玦也有这么几遭,当时她还笑他可以出去摆摊卖烤肉了,“炙肉手艺”确实不错,遂无声笑了一笑,“他惯是很疼你的。”
萧照点了点头,“九叔将烤的那片鹿肉全给照儿了,自己基本没吃,一直在喝酒。照儿也想喝酒,九叔说照儿年纪小,只给喝一小口,那酒好烈,照儿抿了一点就呛得受不了,九叔起先还笑照儿,可后来他自己也喝呛着了,眼睛都呛红了。”
苏苏起身将帕子搁在漆盘上,“小小年纪别喝烈酒,对身体不好。”
萧照“是”了一声,苏苏命膳房备下炙鹿肉及几个小菜,再烫一壶温和的甜酒来,又看向长生,“你去看允之在不在幔城中,若在,让他来用午膳。”
长生应声去了,待御膳房将膳食备好上桌时,谢允之也正好来了,人还未入帐,就听里头苏苏对萧照道:“大理寺卿学问极好,你若能得他指点一二,受益无穷。”
萧照应了一声,又问:“照儿听说沈翰林学问也极好,那他们之中,谁更胜一筹呢?”
苏苏的声音道:“沈翰林旷达,大理寺卿清疏,其实各有千秋,难以比较。”
谢允之默然片刻,正欲打帘入内,又听女子的声音轻柔道:“但各花入各眼,论亲疏,心有偏向,我自是认为大理寺卿更胜一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