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怀王妃混在一堆珍宝里送来的匣中匣中,秘取出一方厚重铜匣, 亲侍在旁的长生, 望见那匣盖正中的凹印形状, 心中便一激灵。
内殿的第三人阿碧, 亦是一声轻呼, 将目光转向了锦榻之下。
长生遵娘娘命, 从榻下取出那辟邪饰, 娘娘将之扣入铜匣凹处,繁复镂痕,严缝密合,复杂的机钥细密声响中, 铜匣打开,娘娘缓缓取出一沓文书, 凝看许久, 眸光如天色将沉时, 斜阳下风漾逐波的碧水, 明暗光华流转不定, 及至最后归于平静, 那光华也敛于双瞳剪水之下,心思莫测,只一抬手,“送往虞府,让伯父在暗,推监察史在明出手。”
长生将文书密封存好, 伪饰后混于赐予虞府的礼物中,吩咐亲信内侍,务必将之亲手交给正四品吏部侍郎虞思道手中,再回殿时,见娘娘仍斜倚在几前,由着暮色一分分暗沉下来,几乎一动不动,渐渐半个身子便隐在阴影中,阖殿寂寥无声如幽海,良久,她忽然出声,如一瓣落花,轻拂水中,“他动身了是不是?”
长生微一怔,轻道:“是。”
持续近两年的燕漠之战,终以大周彻底击垮北漠兵力告终,北漠在周军迅猛攻势下,内忧加剧爆发,裂为三部,燕州军士迅速控制乌连地区,俢筑方城,从此天险成为大周天堑,圣上龙心大悦,厚赏燕州军士,加官晋爵者数不胜数,怀王奉命班师回朝,算时间,已在回京的路上。
长生回了这一声,娘娘却又久久不语,末了,在暗沉光影中低道:“天要黑了,把灯点上吧。”
当满朝文武乃至天下人,静静等待着卫氏案的真相、破晓而出时,朝堂忽然风波再起,直指东宫。
圣上生平最恨朝堂结党,然吏部监察,揪出东宫集结党羽,还查出东宫利用少府院知事李凭等官员,利用国之金银,为东宫结党弄权,大开方便之门一事,圣上震怒,当着满朝文武,几要对太子动手,但太子跪地泣请,叩首言称冤枉,有小人构陷,请父皇明察。
两桩大案,同时查起,人心惶惶之际,同样被逼到断头台的二人,再不顾之前算计与提防,在绝路尽头,走到了一起。
七月初一,怀王抵京,圣上于长秋殿设宴,彰其功,慰其劳。
昔年白马出京的清贵王爷,已在边关的黑山白水中,在一次次生死搏杀中,沧桑淘澄地如换了个人般,二十有一的年纪,气势凛然,沉着自若,塞北的风霜,将他从前在京时的最后一丝青涩之气,彻底磨尽,英姿峻冷,棱角分明,虽换穿了圣上新赐的皇子锦袍,却仍似一身戎装,双眸更是凛若漠北寒星,深邃无底。
乐安公主一见胞弟,就忍不住热泪盈眶,只在人前,不好表露,便隔席紧紧地盯望着他,仿佛眼一眨,弟弟就会消失了似的,而怀王冷峻的神色,也因亲姐,而如寒冰化水,微有松动,唇际露出些许笑意,隔席向姐姐、姐夫,微一颔首示意。
苏苏在御座之旁瞧着宴下情景,款摇罗扇的同时,想着先前嘱咐允之与伯父,都不要急着将真相掀出,反要如小火熬煎,慢慢地查,如今,熬查了这么些时日,这水,也该沸了吧。
兵变?
明帝在太子或私通或结党两件事叠加到一起后,就应已对东宫严加监察,如前世般豢养武士、私蓄兵甲这等事,东宫怕是做不到,也来不及。
下毒?
平日帝王饮食,一饭一汤,在入口前,皆要由内侍,一样样试毒试吃,但在宴会之上,这样的流程繁冗扫兴,于是试毒,都是在宴前统一查验食材完成,东宫若要下毒,众目睽睽的宴会之上,反而会是最好的时机。
那么,今夜会有好戏看吗?
苏苏闲拨着扇柄处的流苏,目光悠悠转向下首的妃嫔。
如妃未能出席此宴,不是她这个后宫掌权者有意为难她,而是明帝说她“病”了,得好生静养,如妃既被“病”得不能出毓宁宫,应是明帝疑心更重,甚或说,查到了些蛛丝马迹,太子知如妃“病重”的消息,再于此宴上见不到她出席,也该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吧。
好戏应就在今晚,她作此想,并不是因为她洞晓东宫动作,而是今夜明帝,实是有些不同。
尽管神情看似如常,好似还因怀王归来心绪颇佳,但她是他的身边人、枕边人,明帝的多面性情,她都已见过,也算了解,此时的他虽眸光含笑,看着温和,但她却感知不出他的丝毫愉悦之意,反像幽海下的火山,酿着惊天之怒,隐忍待发。
那她,便等着看好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