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允之沉默不言,几上香茶热气一分分冷却, 良久, 女子轻叹之声如一支幽婉的小诗, 逸散在习习清风之中, 她伸臂越几, 握住那只玉皙修长到近乎有些苍白的手, 喃声道:“不要瞒我。”
她凝望着那双澄澈的眸子, “不要瞒我,允之。”
谢允之指尖微微一颤,微垂了眸子,轻道:“……只是偶尔会心痛难忍, 发作时,吃剂药便好, 不妨事的。”
又道:“只是怕家人牵念, 才瞒着家里, 其实没有大碍, 不妨事。”
苏苏握紧了手问:“可是因那年咯血…………”
谢允之沉默许久, 终只望着她道:“不妨事的。”
这便是默认了…………苏苏缓缓放开了手, 心里头像是茫茫然地飘着,没有着落,她望着被午后晴光耀得雪白的细沙坪,眼前像是被炫得惨白一片,耳中轻嗡嗡的,也听不清风声雀啼, 整个人似浮在虚茫的半空,无上无下的,甚至于,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不知过了多久,听到自己的声音慢慢道:“那你好生调养吃药…………”
谢允之轻轻地“嗯”了一声,空庭沉寂许久,又有数只白蝶,误入了这无花无木的所在,翩跹掠飞在雪白的沙光中,如一团团迷离的梦境,似萤在舞。
苏苏命一旁阿碧,将黑漆螺钿菱纹食盒取来,伸手打开盒盖,露出里面的花式点心道:“也不知该送你什么,就做了些点心,都是从前在空雪斋做过的,也不知几年下来,手艺长进没有,你吃吃看。”
谢允之拿起一块莲子酥,嚼咽片刻,道:“很好。”
茶水已凉,侍砚端下重沏,苏苏也拈了一块莲子酥,咬了一点入口,细嚼下,微有苦味在唇齿之间蔓延,她眉尖微蹙,望向允之,却见他神色淡静,一块莲子酥已食了大半,忽地想起,好似她烹调的小食,允之从未说过不好。
未央宫所有器物,皆是那人的,亲手制些香包或撰几道乐词传递,又怕那人知道后莫名生事,当时在寒山,那人令丞相收她为“义女”,令她与他结为异性姐弟,她心中,实是欢喜的,此后,他与她的年少旧事,再不能被有心之人利用,对他发难,他终可,摆脱这个漩涡了。
两杯君山银针重又上几,白毫如羽的茶叶,浮浮沉沉,苏苏道:“点心有些苦,喝点茶润润吧。”
谢允之应了一声,茶香袅然中隔几望来,“莲心为何而苦?”
苏苏一怔,只见谢允之静静望着她道:“你有为难心事”,沉默片刻,又轻声道,“我不瞒你,你也不要瞒我。”
几日后,苏苏以召见亲眷之故,请允之来未央宫小坐,又召了天下第一圣手齐衡来,为允之望闻问切,配药调理。
此事,自然是瞒不过那人、苏苏也没打算瞒着他的,晚间,明帝来未央宫用膳,夜里上榻时,笑看她道:“你怎不关心关心夫君的身体?”
苏苏道:“陛下龙体,有太医院上下日夜盯着,频请平安脉,何需担忧关切。”
明帝前世年至古稀,真“老而不死是为贼”,若他只活至知天命之年,虽沾上了她这污点,但到底还算收整河山、开创盛世的一代明君,但他后半生的纵情怠政,老而不死,葬送了大周永安盛世,令天下陷入“倾国之乱”,整整动荡分离了二十年,以至后世声名,毁誉参半,就连史家都叹,不如早些死了好。
这般想着,苏苏凝看明帝的眼神,就不由地有点幽幽了,明帝不知她心中所想,反在红烛摇曳的暖帐中,轻暧地拧了下她的柔颊,“是,朕的龙体,苏卿该是最清楚不过了。”
苏苏立像炸了毛的猫,往锦榻里侧缩去,心道明帝做王爷时,王府已有多位侧妃,登基为帝后,后宫更是千帆阅尽,虽然后来随着诸皇子公主长成成家、他待后宫也淡了下来,但骨子里烙下的风流印半点没消,如今与她说起风月话,张口就来,毫不知臊,与萧玦之青涩讷言,浑不似亲生父子。
一想到萧玦,苏苏又记起北漠得了蒙兀部相助,燕州军士本将告捷的军情,又陷入了恶战,奏报上说萧玦身先士卒,月前对敌时一箭穿肩,但到底命大,箭上无毒,他带伤砍下了敌军首领头颅,军威更盛,怀王之名天下传。
自那日回府取紫笛、将和离书塞到他手中后,她只当前世今生,爱恨全绝,再不想与他任何瓜葛,但萧玦却似不是这样想。
他故意用那原先盛和离书的莲纹锦匣,来装那只意义不明的辟邪饰,便是在有意暗示她,此饰非同寻常,要她好好收着。那辟邪饰,如今就静静躺在这张锦榻之下,她与它主人的父亲,并肩躺在一处,心中百思不得其解,它到底有何效用,萧玦又转着什么样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