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终在洛城最大的客栈——天然居前停了,明帝先下车落地, 又扶她下来, 苏苏四下一看, 阿碧与长生陪在左右, 曹方与御前常见的几个宫侍也跟出来了, 另有侍卫也做家仆打扮, 随在身后, 四周人群中,也似散着乔装的大内侍卫。
长和、长吉先往客栈订了天字房,小二上前来迎,见一众家仆拱卫着主人近前, 男男女女,俱气质不俗, 而那被众星捧月的两位主人, 男子看似三十七八, 长身玉立, 丰神俊朗, 一身温雅文士紫袍, 手执墨扇,眉宇间气宇轩昂,堪称龙章凤姿,而他身边碧衣女子,似比他小上十八/九岁,唇不点而朱, 眉不画而翠,真明目皓齿,容颜胜雪,款步行来,碧色裙裳漾如洛水春波,如踏着人间春色而来,翩若轻云出岫,勾连住满室人的目光。
小二于洛城第一大客栈迎来送往,看遍人情,观他二人举止,不似父女,又算二人年纪,想那男子似是世家高官,家中夫人也应是相仿年纪,而这女子这般年轻貌美,当是得宠妾室,这般想着迎上前时,却正听那男子对那年轻女子笑语低道:“娘子…………”,心中不由吃了一惊,满脸堆笑上前,“老爷夫人,请跟小人来。”
苏苏还无所觉,明帝已被这一声“夫人”叫欢喜了,着人予了赏,与苏苏共步入天字房漱洗一番,而后至天然居二楼凭江雅间处,在清晨阳光中坐了,预备用早点。
小二是惯会来事的,溜溜地报了一串早点名,各个后面,还能连出典故故事。苏苏本闲闲打着扇子,望着江上远帆,等待明帝做主,却听明帝的声音道:“既到了你家里,那便由着你招待夫君吧。”
苏苏转过脸去,对上那张笑吟吟的脸,摇扇憋出两个字,“没钱。”
明帝大笑,“平常发放的不够使吗?”又笑看长生,“你主子银钱短缺,怎么也不见你来报,可见当差怠慢了。”
长生立跪地磕了一个头,陪笑道:“是奴婢疏忽,请两位主子责罚。”
小二在旁看着,想着这户人家看着和气,规矩还挺大,心思正在肚子里转时,听那紫袍男子笑对年轻女子道:“我的便是你的,尽管使吧。”
苏苏心道,算了吧,若要江山权柄,肯给吗?怕是说笑几句,都要招来无尽疑心,她对小二道;“把你方才说的,都来一两样吧”,明帝立即笑道:“才说没钱,又这般靡费,吃的完吗?”
小二见那年轻女子黛眉微挑,恍似暮春之意,都随之漾了起来,“你大半夜地折腾起一干人等,到现在连口水都喝不上,也不许人家用些早点吗?”
紫袍男子一怔,笑道:“是我疏忽了。”
左右立刻呼啦跪了一地,直把小二吓了一跳,“谢主子赏。”
一众人退至外间用早点,明帝瞧苏苏咬着藕粉桂花糖糕,神色漫漫的样子,以为她是想家,笑道:“整个洛城,怕都知道青雀巷里第三座宅邸,是宸妃娘娘旧居,白日去太显眼了些,待天黑了,朕再带你回去,等用完早点,朕先陪你去郊外,到你父母坟前去看看,可好?”
苏苏心道,到了父母墓前,又有什么可说呢……难道要告诉在临终之际、一心盼她有个好归宿、此生无虞的父亲母亲,他们捧在手心、呵护养大的女儿,先是不甘不愿地嫁了儿子,后又天恩难违地从了老子吗?
母亲素重礼法,若知道了,怕是能气活了……若真能气活倒也好了,只是,逝者已矣,终归,只有她一个人,孤伶伶地活在世上…………
苏苏想了一路,到了坟前,也只在心中,对父母说了六个字,“女儿一切都好。”
其后陪着明帝游船逛街、赏洛城风物人情,天黑时,苏苏回了青雀巷,侍从开了府门锁钥,苏苏推开门踏入,恍若踏进了一个梦里,两侧提灯荧荧,她就这般飘着来到了幼时房前的庭院,海棠树,蔷薇架,大片的荼靡绽放着最后的春意,色白而香,花事将了。
夜里月明如水,荼靡细影照墙,摇摇坠坠,苏苏望着花影映窗,明帝在身后抱着她问:“在想什么?”
她也不知她在想什么,无言以对时,明帝已沉沉吻了下来,苏苏想道,至少……至少不要在这里…………可终究手带了帘钩,帐帷无声委地,荼靡的香气里,铺天盖地,是他的气息,将她那些本就纷乱迷离的思绪,搅得粉碎,如涟漪阵阵漾荡开去,推得更远。
这种时候,苏苏总想饮酒,糊里糊涂,也就过去了,但明帝喜欢清醒,喜欢说话,他又问:“在想什么?”
苏苏道:“树下有酒。”
明帝没听明白,身子抵紧了些,拂了她微湿的碎发,“什么?”
“树下有酒”,仍只是这一句,喃喃如秘语,苏苏如醉了般,微抬首,如蝶吻触了上去,明帝一怔后,眸光浓稠如墨,焕起莫大的惊喜,动情地按住如云乌发,深深地吻了下去。
残月如钩,一地花影零乱,身边人呼吸低匀,苏苏拢披了衣裳,踮足趿鞋,沿着水银般倾泻于地的月光,缓缓踱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