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寿宴,一如往年, 设在翠微宫万寿楼, 后宫妃嫔皆着钿钗礼衣, 苏苏被明帝挽拉坐在了他身边, 承受着下首满朝文武、王公亲贵的揣探目光。
礼乐声响, 云韶府舞姬鱼贯入殿, 为首献舞的“天女”, 正是主事秦清漪,苏苏见她长发轻绾、舞衣庄简,倒有些羡慕,自祖母去后, 她衣饰惯来清素,如此礼衣盛妆, 还是近来头次, 峨峨云髻, 十二支明珠金钗分簪两侧, 并饰花冠、玉梳、芙蓉等, 沉沉地压下来, 叫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心中不畅时,总想饮些酒。御案肴碟前,一只金嵌珠宝金瓯永固杯,为明帝御物,另一只青玉碧莲杯, 是她所用,苏苏端起玉杯,侍女便从旁斟上琼浆,她望着杯中澄亮的酒液,正要饮时,明帝笑对她道:“你来朕身边这么久,还未为朕舞过一曲,何时朕可再见《如梦》之姿?”
苏苏搁下玉杯,道:“陛下下道旨意,苏苏随时领受。”
明帝笑,“朕要你真心一舞,”又道,“从前在宫外时,定是常纵情起舞,以致名扬,不然当初长平侯世子,怎会荐你来作《如梦》之舞?!”
苏苏道:“是,舞者随心,欢喜自在的时候,自是常常舞以自娱。”
明帝微饮了半口酒,笑看向她:“在怀王府时,也常起舞吗?”
一旁侍立的曹方,见陛下虽是笑着,眼中却无多少笑意,心中不由为陛下身旁的女子捏了把冷汗,但宸妃娘娘,却偏偏说出陛下不想听的答案:“是。”
曹方心如擂鼓,陛下却凝望着宸妃许久,忽地笑出了声,引得曹方心中一颤,下首王公朝臣也俱看了过来,恰在这时,殿前又似微有骚乱,一名管事太监,在殿前高声喊道:“陛下,奴婢有要事禀报!!”
若无天大的事情,无人敢在这个时候,打扰皇帝寿宴。片刻后,歌舞伎散至两侧,管事太监得御令入殿,向上首行了大礼,颤抖着双手,举起一只木盒,抖抖索索道:“奴婢们今日打扫开云楼,忽觉地上一块方砖似有松动,启开一看,内里像是被人挖开过,奴婢们心有疑虑,便往里挖,谁知竟挖出这东西来,大着胆子撬开来看,见里面竟是……竟是…………”
管事太监重重地叩下头道:“见里面竟是一个偶人,偶身上扎满了细针,正面贴着陛下的名讳与生辰,背面贴着另一人的生辰:永安四年大雪日,并写了三十二字,道是:悖乱人常,天诛地灭,以己为引,咒蛊横死,同亡之日,魂归旧君,情待来世,破镜重圆。”
历朝历代,凡涉巫蛊之事,无不是血雨腥风。阖殿死寂,愉畅的气氛一扫而空,在座无庸人,那三十二字话中意,谁不听得清楚,人人心头如压巨石,提心吊胆,等待着天子雷霆震怒,萧玦暗于袖中握紧了双拳,心中惊怒交加,却不能表现出半分,极力镇定,骨节处都已泛白。
曹方如捧重石般,将那方木盒,捧至明帝面前,明帝拿起巫蛊木人,见其上字迹隽秀,十分熟悉,无声看了片刻,侧手递至身边人面前。
苏苏接过那偶人,见那熟悉字迹,连那笔锋处微顿的习惯,都与她平日一模一样,望着望着,不禁轻笑出声,“巫蛊咒君者,处极刑,家人,流放三千里。”
明帝的声音沉沉落在她身边,“宸妃,你有什么话说?
“无话可说”,苏苏一松手,那悬系着阖殿王公朝臣之心的巫蛊偶人,便如惊雷一般,“砰”地砸在御案之上,咕噜噜地滚了下去,一直到殿中方停。
苏苏望着殿中那一动不动的偶人,道:“但凭圣裁。”
鸦雀无声,静得如茫茫苍莽雪原,一丝呼吸声也无,只是钻心蚀骨的凛寒,无孔不入地渗进骨血里,令阖殿人战栗不安,不知过了多久,御裁迟迟未发,有朝臣按耐不住,离席跪下,“陛下,大周律,巫蛊咒君,罪大恶极,当处极刑。”
“陛下!!!!”
在明帝的沉默中,越来越多的朝臣离席跪下,云绮容惊急地全身微微发抖,“这是个局…………”她轻声喃喃,按耐不住要离席叩请陛下明察时,却被身边王爷,于案下按住了手,悄然在她手背上,写下一个“静”字。
上首明帝,望着乌泱泱跪在殿中的朝臣,终于出声,“将宸妃…………”
阖殿噤声,朝臣们屏息望着御座上的明帝,见他不看身边人,慢声道:“将宸妃禁足凝香殿…………”
“陛下!!”
又有朝臣重重叩首疾呼,语气痛心疾首,明帝却忽然发怒,将案上杯碟如狂风般尽扫而下,使得殿中朝臣惊惶垂首,不敢再言,在座之人,亦皆惴惴,虞姝姬看一眼慕容离,揽衣离席跪请,“陛下,古来巫蛊冤案常有,请陛下明察!!”
明帝依然凝沉不语,满案狼藉,独她面前那杯酒,安然无恙,盛在青玉之中,澄澄一捧碧波,剔透玲珑。
苏苏端起青玉碧莲杯,缓缓起身,目光掠过妃嫔、太子、王爷、公侯、朝臣,掠过在座的每一个人,最终,停注在杯中琼浆上。
“薄酒一杯,敬谢诸位。”
她缓步至案前,对着阖殿之人,双手扶杯,仰首一饮而尽,手微松,玉杯在御阶处跌得粉碎,云髻盛饰,早压得她喘不过气,苏苏抬手拔下数枝明珠金钗,背对着皇帝掷下,声平无波道:“宸妃,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