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日以来,虞府上下人人如在油锅中煎熬, 先是天降旨意, 令怀王、怀王妃和离, 虞府如闻晴天霹雳、上下惊惶;
其后虞元礼心系小妹, 一是要问个究竟, 二是要接人回府, 亲去了怀王府, 可不仅想见怀王一面也不得,连小妹也寻不着,王府上下无一人肯告知小妹去了何方,就连小妹的贴身陪嫁丫鬟阿碧, 也随着小妹没了音讯儿,就像凭空消失在了长安城;
当外界自尽、出家等各种说辞甚嚣尘上时, 虞府作为前怀王妃唯一的家人, 自然不能偏信这些流言, 不仅府中下人皆被散出寻人, 焦心的虞思道、虞元礼, 甚至宴请一些朝中官员, 想要借他们手下的人力,帮助寻找,可就这么找了没几日,忽有一夜,宫中来人,是虞府众人在虞媛姬生辰日、见过的那位青衣内侍, 来了也只一句话,“诸位不必费心寻人,虞三小姐,一切安好。”
这一句下来,连日为小孙女忧心不已的虞老夫人,心中转了转,想到了青衣内侍的主子、皇宫的主人,天下的主人,想到礼法纲常,人伦大道,直接瘫倒在地上,就此缠绵病榻。
虞府上下心中的隐秘猜测,虽无人直接宣诸于口,但亦与虞老夫人相同,震骇之余,惶恐不安,如终日悬于颈侧的一把利剑,不知是福是祸,何时落下,而虞老夫人本就常年抱病,随年岁渐重,此番郁结于心,药石无灵,病势一日日下沉,瞧着竟像是过不了这冬天的光景,忧得虞府上下日夜侍奉在榻侧,就连出嫁了的虞媛姬,都回来长居府中侍奉。
但虞老夫人病中昏沉,口中呢喃,左不过“苏苏”二字,这夜女眷在内照顾,虞思道在外间忧灼踱步时,府中总管急急来报:“老爷,三小姐回来了!”
虞思道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说谁?!”
倒是一旁虞元礼先回转过来,沉声道:“父亲,是小妹回来了。”快步走入浓重夜色迎上,见两名宫婢在前提灯,小妹身着银毫狐暖裘,踏雪而来,姿容之清寒,比之身上狐裘雪色,更为欺霜胜月,一见他,只问:“祖母如何?”
虞元礼顾不得其他,先忙引她入内,虞夫人、虞姝姬、虞媛姬等,见失踪许久、流言如沸的苏苏突然出现,俱是一惊,心中有万般话想问,却又不知如何启口,只见她轻伏在虞老夫人身前,依依唤道:“祖母,苏苏回来了。”
昏沉多日的虞老夫人,竟真慢慢睁开了混浊的眼睛,颤巍巍伸手抚上那微凉的面庞,哑声问道:“……孩子,你从哪里来?”
苏苏紧握着祖母的手贴在自己面上,轻声道出三个字:“承乾宫。”
一旁虞夫人一听,脚下立即一软,幸被长女与儿媳,一左一右扶住,才不致跌倒,而榻前,苏苏望着因病痩得双眼凹陷、嘴唇干裂的祖母,心中酸楚不已,正喉头一梗时,虞老夫人轻轻摩挲着她的脸庞道:“不要哭,你和媛姬不同,打小,就不是爱哭的孩子…………”
榻边虞媛姬闻声,如小女孩轻嗔一声,“祖母”,嗔音刚落,眼泪就跟着滚了下来。
榻上,虞老夫人吃力地喘息着,轻抚着苏苏的面庞,“……祖母要走了,以后,要少一个人疼你了……”
苏苏双目含泪,想要宽慰祖母定会病愈,却又知,若同前世一般,祖母怕真熬不过这个冬天,心中正难过时,又听虞老夫人道:“只是……只是虞家……虞家世代书香,祖母去了黄泉,该如何……如何见…………”
苏苏知祖母言中何意,前世祖母离世时,她与萧玦还是恩爱夫妻,一同侍奉榻前,祖母走得很是安详,但今生,祖母已猜知世代书香的虞氏,或将永与一桩乱/伦不轨之事,一同被钉在史册上了,又怎能走得安心…………
思及此,苏苏握紧了祖母的手道:“来日方长,未必没有变数,祖母宽心。”
尽管意识因病混沌,虞老夫人心中又怎放心得下,她最怜爱的孙女,她如月光皎洁的苏苏………怎会去做下这等违背礼法纲常之事,定是天恩难却,无法违背…………可怜的孩子……原先因旨意被迫嫁与怀王,好不容易夫妻相谐,却又遇上这样不堪承受的天恩……为何上苍待她,这般寒苛………………
深知苏苏执拗性子的虞老夫人,在指尖触到苏苏眼睫处稀薄泪意的瞬间,生生扭违了自己信守的礼法之念,颤声道,“孩子,若木已成舟,无法寰转…………莫要为难自己…………人活一世…………快活一日………是一日……………”
苏苏沉默良久,慢慢道:“总有一日,会快活的。”
数日之后,终日浑噩昏沉、偶一清醒唤一声“苏苏”的虞老夫人,终在凛冬之夜去了,虞府上下哭声震天。尽管因虞老夫人临终所愿且苏苏在府,丧事一切从简,但虞府一向与人交好,丧讯一经传出,按仪来吊唁者,仍不在少数,只被虞思道与虞元礼,委婉拦在灵堂外迎送答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