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蝴蝶轻轻煽动了一下翅膀,命运的轨迹便在不经意间悄然转折了一个弧度,历史的洪流就此分叉,其中有一条小小的支流开始奔向一条从来不曾流经过的道路。
对于发生在遥远建安的这场诗会,王曦妩一无所知,整个夏天她都呆在府里,甚少接触外界。因为天气炎热的关系,除了每月惯例两次会去云水阁“视察”一下情况,她基本上都不怎么出门,好几次圈子里的人邀请她出去玩,都让她给推了。
不过即便如此,这个夏天王曦妩过得也不是很清闲,主要是因为身边有几个不省心的存在,时不时地给她找些事做,让她有时候实在是焦头烂额。
比方说,一旦熟了就愈发没脸没皮的诸夏,王曦妩实在是受够了这个人的古怪脾气。自从诸夏回来之后,也不知什么原因,沧溟先生竟然直接把她丢给了诸夏,平日里她的学业都让诸夏来教。这点其实不算什么,毕竟两个月下来,她也发现诸夏的水平还是不错的,甚至比沧溟先生要来得更加开放一些,可关键在于,诸夏这个人实在是太不可捉摸了!一旦兴致上来了,就会笑嘻嘻地对待他们每个人,有时候还会口花花地调戏她两句,可有时候又会变得极其冷漠,王曦妩就好几次看到他用那双幽深得可怕的眼眸凝视着自己,然后再自己回望他的时候却又微笑。
这样喜怒无常、琢磨不定的男人,王曦妩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和对方相处了,只能是以不变应万变,不管对方什么表情,她都一概冷淡处之。
而除了诸夏之外,她身边还有一个调皮好动的卫离离,小丫头的破坏力不必诸夏差多少,最关键的是王曦妩还不能对她视而不见,必要的情况下还要陪她一起。就像前段时间卫离离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迷上了弹琴,然后她就不得不忍受小丫头那杂乱无章的调子。直到有一次她实在受不了了,就和卫氏商量着给卫离离请了个琴艺老师教她弹琴,如此一来既打发了小丫头,又免得她的耳朵遭受这种苦难。
也算卫离离有点天分,两个月下来终于是能弹奏些简单的曲子了。
不过小丫头的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和王曦妩哭诉着说不想学琴了,却被王曦妩义正词严地拒绝,说什么“不论做什么事情都一定要有耐心”、“只有耐心才能学好”如此之类的。当然,实际上她就是想给卫离离找些事做,同时也锻炼一下小丫头的性子,让她能多点耐性。
于是在王曦妩的坚持下,在卫曜的压迫下,卫离离只能每天含泪学琴,一天天过去,琴艺也是愈发精进了。
因为卫离离学琴的缘故,卫氏还问了一下自己女儿想不想学琴,结果遭到了王曦妩的拒绝,原因是学业繁重,没有多余的时间来学。
这是事实,自从诸夏接手她的教学之后,她的学业就越来越重了。不仅是她,就连王珣也是这样,兄妹俩除了要完成每天的功课之外,还有大量的书籍要看,而这些书正是两个月前他们一起整理出来的那一大堆书,摆满了整整一书架。按照白昼的话来说,只有把那些书都背下来后,才能算是出师。
当时听到这话的王珣顿时眼睛一白,差点没吓晕过去。
这至少有上百册的书籍,竟然要全部背下来,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去啊!也难怪白昼到现在都还没出师,一直跟在沧溟先生身边。
王曦妩不知道白昼没出师的原因是不是这个,可她对于要背这些书也确实挺头疼的。
幸亏她的心智是成年人的心智,能够在理解的基础上把书一本本背下来,否则的话以她现在的年龄,恐怕连理解都有问题。她曾粗略地翻阅过书架上的书,发现其中有一些特别晦涩,难以理解,但沧溟先生却说那些是他门下必须要学的内容。
没办法,只能一本一本地慢慢来。像今儿上午,王曦妩就学了《尉缭子》,诸夏给她讲解了其中的《天官》以及《兵谈》两卷,然后就让她回去自己背去了。
虽然沧溟先生没有明说,但经过小半年的学习,对于他们这一脉传承的究竟是哪一门道统,王曦妩也隐隐有了自己的猜测。大燮的世风算不上是百家争鸣,但也比较开放,儒释道三教并行不悖,其他诸子百家虽然弱些,但也有着各自的门徒信众。而沧溟先生之前所言南淮十脉,应当是结合了儒学和法学两大显学的学派,另外还掺杂着部分释、道以及阴阳学派的观点,但其中法家的思想显然要更重一些。沧溟先生就经常给二哥讲解谋略、战术之类的内容,王曦妩自己也相应地学习到了不少。
除此之外,差不多半年来王曦妩最大的收获就是发现这些先生所讲的谋略之类的,并非只是单纯地针对战役而言,它甚至可以贯彻到生活中来,为人处世各个方面都可以应用到谋略。
就像诸夏,他曾经偶有所感似的感慨过:“其实你仔细观察你的生活,旁人做的哪一件事不是有着他特殊的目的,一定你发现了这个目的,你就可以通过各种方法来挟制他,从而立于不败之地。”
这话虽然夸张了一些,可确实还是有些道理。人生在世皆有所求,无欲无求者极少,若是能把握人心,那么便能做到世事通达,尽管这点极难,毕竟人心这种东西才是最难测的。
或许是因为明白了这点道理的缘故,半年下来,王曦妩整个人的气质又沉稳了不少,好几次就连王郗都夸赞了她,说她愈发懂事了。
而每当父亲这样说的时候她总是笑,或许直到前世死前她都没有真正看透过什么,可这辈子在沧溟先生门下潜心修行了这么久后,她却是对这世间百态看得透彻起来。
这大概就是先生所说“玲珑剔透”的感觉罢。
浅浅一笑,胡乱想了很久的王曦妩终于把心思收了回来,而此时卫离离也正是一曲奏罢,她收手回袖,然后笑着问王曦妩道:“表姐,这次的感觉怎么样?”
却是小丫头正在练琴,问她评价如何。
王曦妩点头道:“虽然还是有点断断续续,但比上次要好多了,只错了两处地方。”
卫离离顿时愁眉苦脸起来,“竟然还有两处错误!怎么办?先生说明天就要检查我这支《双鹤听泉》了呢!”
王曦妩却笑:“能怎么办?想要弹好唯一的办法就是勤练,都说了勤能补拙,以前不都是这样练出来的吗?”
卫离离脸色愈发苦闷了,她扭头看了眼自己的丫头微雨,然后叹道:“微雨,你说你们家姑娘我当初为什么要学琴啊?!”
见她愤懑的样子,微雨却是笑着回道:“谁叫姑娘那晚听到琴声觉得很好听,然后就起了学琴的心思呢?”
微雨不说还好,一说卫离离就来气,只见她狠狠地拍了一下琴架,然后大声道:“哼!都怪那个弹琴的人!也不知道是那个家伙在弹琴,要是让本姑娘知道那晚是谁在弹,本姑娘一定……”
话未说完,卫离离的声音就戛然而止,原因是从隔间过来的卫曜正好扫了她一眼,“一定怎样?”
卫离离高举起的手顿时轻轻放下,脸上也露出谄媚的笑容来对着卫曜笑道:“我一定会向他好好请教琴艺的。”
卫曜这才不置可否地挪开视线去。
见状的王曦妩轻笑,喊了一声“表哥”。
卫曜笑着点了点头,走到她身旁的椅子上坐下。而卫离离却是巴巴地从琴后起身,小跑到卫曜跟前,然后又甜甜道:“哥哥,你起来了?”
卫曜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然后道:“练得怎么样了?”
卫离离乖乖应道:“表姐说比上次好多了,虽然还有两处小的失误。”
卫曜于是道:“既然还有失误,那还不再练即便,先生不是说了明天要检查吗?”
卫离离顿时脸色一垮,却还是二话不说,乖乖回到原来位置上继续练琴去了。
抬手轻轻一抚,略微还有些滞涩的琴声就又响起在随园里。
把兄妹两这番互动都收入眼中的王曦妩微微一笑。也不知道兄妹俩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小丫头看上去有些怕她哥哥的感觉,凡是卫曜说的她都言听计从,在卫曜面前乖得很。
刚发现这点差不多是在一个月前,那时候的王曦妩还有点奇怪,她问了卫离离,小丫头却吱吱呜呜的不肯说,问卫曜,少年同样也是笑着搪塞了她。
虽然不解,但对于王曦妩来说,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于是她就没有追究下去。不管怎么说,离离能确实需要一个能制住她的人。
知道这种情况的王珣也曾取笑过卫离离,说她在自家哥哥面前就跟猫儿似的,一点都不像以前那活泼的样子。卫离离听到他这样说顿时就嚷嚷着要跟王二哥辩解,结果被卫曜看了一眼就瞬间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