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枕头又湿了一片。
同病房的小男孩儿在熬夜打游戏,看到我红肿的双眼,他老气横秋地对我说:“你是不是做噩梦啦?他们说梦里的人都比真人可怕,梦里还有吓人的鬼,你哭是被吓到了吧。”
我被他那耸人听闻的语气逗乐,双手抹了把脸上的泪痕,笑着说:“我做的不是噩梦,是个美梦,梦里我见到了再也见不到的人。”
男孩儿不以为意地“嘁”了一声:“那还不是梦到鬼了嘛!你梦到的那只鬼长得可怕不可怕?”
“那是我母亲,她是我最亲的人,怎会可怕。”我微笑着回他,后又觉得自己跟个六七岁的孩子解释这些他又不明白,索性不再多说,坐起身,从枕头底下拿了本书出来,准备以此消磨午夜余下的时光,静待天明。
男孩儿见状,放下手中的平板电脑,光脚下床,凑到我的床前,好奇地问:“你在看什么?我妈妈也喜欢看书,她老爱给我讲故事了,不过现在她在其他病房,不在我身边,没人给我讲故事,所以我晚上都睡不着。”
男孩儿说这话的时候,小嘴微微地嘟起,还在因为没跟母亲一个病房的事而耿耿于怀。
我想起护士们曾提过,这孩子是一家三口出去旅游,路上出了车祸,父母重伤,现都在重症病房,还没脱离危险期,孩子因为被母亲护在身下,因而伤得比较轻,被送到了普通病房。
想到这儿,我再看看这孩子稚嫩的小脸上那殷切的表情,心头一软,掀开被子,把他抱到床上,圈进怀里。
南城的冬天很冷,窗外飘着雪花,月光如银。
即使门窗都紧闭着,但依旧能感觉到有冷风透过窗棂的缝隙吹进来,还好屋内的空调开得很暖,两个身体依偎在一起,倒也温暖。
在这样的冬夜里失眠,说故事再适合不过了。
男孩儿叫“季安”,我听到他奶奶喊他“安仔”,也便自作主张地这么唤他。
“安仔,接下来姐姐要给你讲个关于爱的故事。”我翻着书对怀里的孩子说道。
“什么是爱?是奥特曼打小怪兽吗?我妈妈经常给我讲奥特曼的故事,她说奥特曼欺负小怪兽是因为爱小怪兽,打是亲,骂是爱。”
安仔仰着头问我,我被他问得哭笑不得,私心里觉得安仔的母亲一定是个可爱的女人。
“不不,不是奥特曼跟小怪兽,我要讲的是一只不懂得爱的瓷兔子,在经历了一段漫长的旅行之后,学会去爱的故事。”
“那这个故事刺激吗?”
“不仅刺激,而且很有趣。”我笑着说,试图勾起安仔的好奇心。
“好吧,那你讲吧。”安仔耸了耸肩,妥协道,换了个慵懒的姿势,背靠在我怀里,安静地听我讲故事。
上次给人讲故事还是孩童时期的事,距离现在已是多年,当年那个爱看童话书的女孩儿已经长大,陪在她身边听故事的,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冷傲少年。
经年已久,多少回忆还涌在心头,午间回想起来,心头总是涩涩的。
我尽快调整好情绪,清了下嗓子,语调轻柔地读起手中的童话书来。
“从前,在埃及街一栋房子里,住着一只几乎全部是用陶瓷做成的兔子,名叫爱德华。爱德华是一只极其自负、个性冰冷的瓷兔子,从小被主人艾比琳宠爱着,所有的人都对他俯就屈尊,他只接受大家给他的爱,他不懂爱,也不愿意懂……”
外面的雪继续飘落着,整个医院都很安静,偶尔能听到走廊里护士巡察的脚步声,配合着我的读书声,也便没那么冷清了。
“后来他想起了佩勒格里娜对美丽的公主的描述——她就像没有月亮的夜空中的繁星一样闪闪发光。由于某种原因,爱德华觉得这句话给人以慰藉,他自言自语地重复着这句话——就像没有月亮的夜空中的繁星一样闪闪发光,就像没有月亮的夜空中的繁星一样闪闪发光——一遍又一遍,直到第一道曙光终于浮现……”
故事还未读完,耳边就已经响起了安仔平缓的呼吸声。
我低头看了他一眼,合上书本,放回枕头底下,慢慢躺下身,用被子盖住了他跟自己,用手臂枕着头,静静地望着那张恬静的睡容,似乎想从那孩子身上找寻某个身影,最后也只能徒然地闭上眼,自嘲地苦笑。
叶晨睿,你在找什么呢?是在找逝去的童年,还是那一去不可复返的青春,抑或是那个无法再见的身影。
不记得何时睡过去的,再度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安仔不在我怀里,不知道去了哪儿,病床旁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
我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才看清那人是夏息。
他穿着白大褂,一副上班的装扮,跷着二郎腿优雅地坐在沙发里,纤长的手指托着我那本没来得及给安仔读完的童话书,专注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