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宫外,柱国府。卢纪国歪坐在太师椅上,两只腿搭在杌子上,正若有所思的坐着。可怜虽说位封柱国,卢纪国却也是个孤家寡人。为了江山大业,萧蛮几乎将他府中的人全暗杀光了,但是也正是因为这种血海深仇,才使得卢纪国非得杀到西京,杀的辽人屁滚尿流不可。而现在呢,战罢归朝,他本是个武夫,不懂得理朝政,前阵子,因为哀伤死了的发妻与幼子,很是悲伤过一段时间,整日里抱着酒坛子嚎哭发酒疯。今天突然不发酒疯,回府之后也不嚎哭了,管家老何很是意外。不过,坐着坐着,卢纪国忽然就站了起来:“不行,我还得再见她一面。”越想起丽太后那楚楚可怜的样子,卢纪国的心就越是慌。他是怎么也不敢相信,那个容颜姣好,性子活泼,还跟个少女似的美人儿,会是将近年届五旬的太后。想她当时哭的梨花带雨似的,卢纪国就恨不能捧出颗心来,只要能哄得她破涕为笑。老何不明究里:“柱国大人您究竟是想见谁呀?”“一个女子,只见过一面,便叫我抓心挠肝,不知如何是好。”卢将军直性子,也是直言。“这有甚难的?女子虽说信出闺阁,国柱大人您武艺高墙,任是咱们长安那户人家的高墙您越不进去?女子嘛,真逼到跟前儿,她保准又惊又怕,但也不会大嚷大叫,毕竟您就是国体,到那时,有什么话不能慢慢儿的说,何须在家如此苦恼?”卢纪国摆手:“她住的地方,寻常人是去不得的。”但是脑子一转念,他又觉得,他去不得,可以把她给哄出来啊,是不是?毕竟,大皇子看起来很喜欢马呀,这一回他准备充分点儿,那后苑里,他还可以再请她出来一回不是?转眼又是几日。又是一年中秋,南宫大殿外那几株香樟给砍掉了,顾泽海照料着添了几株罗九宁喜欢的梧桐树进来,如今还不甚高,秋风吹着树叶,簌簌而响。罗九宁盘膝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正在喝汤。上一回怀壮壮的时候,她因为整日的哭,那孩子生下来就瘦弱得很。如今不比那时候,这两个自然要好好保养,争取生下来的时候,孩子能大点儿。“咱们五皇子妃先是找了王绾王姑娘,欲要促使着,叫其入宫,还说,自己肯定能笃定她入宫之后受皇上专宠。不过,王绾之母郭夫人拒绝了这件事儿。郭夫人言,自己受丽太后一回辱就够了,断不会送女入宫,让女儿再受丽太后的辱。”王伴月道。罗九宁轻轻唔了一声,笑问道:“然后呢?”王伴月道:“洛阳刺史陈仝府的女儿陈芷,倒是住到五皇子府去了,我猜着,她大约是想入宫的。”罗九宁倒是愣住了。洛阳刺史陈仝是烨亲王那一脉的,不过,烨亲王本人在萧蛮大闹皇城之后,也是切骨的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如今是俯首称了臣的。要说心里头,谁人心里不藏奸?这世间,亲人尚不可信,难道外人就没有异心了?所以,罗九宁一直对烨亲王妃很宽厚,裴嘉宪对于烨亲王,上朝是君臣,下朝是兄弟,也尽量作到不偏不倚。而陈刺史的夫人徐氏,当初可是拼着命的,帮罗九宁救过陶八娘性命的。就说,要没有徐氏把陶八娘藏起来,再给她银子,她一直呆在洛阳,就永远都洗涮不清自己身上的冤屈,也许今日她就不是坐在这儿,而是一尊牌位,被冷放在南宫之中了。徐夫人的女儿陈芷,比罗九宁还小三岁,小时候罗九宁还替她医过牙痛了,如今也到了,要送入宫选妃的阶段了。“你就没多问那嬷嬷一句,那杜若宁究竟是有甚法了了,就信誓耽耽的,说能让陈芷承到皇帝的宠爱?”裴嘉宪是在别的女子身上不行,但在杜若宁身上是行的。而这究竟是为何,又是因为什么原因,罗九宁并不知道。她觉得,杜若宁既明面上什么也不作,却在私底下悄悄儿的替自己招揽人才,大抵就是知道,这道底是个什么原因的关系。王伴月摇头,道:“我只听那嬷嬷说,五皇子妃如今除了麻贲之外,于香料也极有钻研,每天都在调配香氛。”罗九宁嘶了口气,心说这就怪了,难道说,裴嘉宪那病,跟香料有关?“娘娘,我自打见了那位五皇子妃,就打心眼儿里的讨厌她。难道说,皇上都踏平了西京,还忌惮个阴山王府不成?好不好儿的,让我找个罪过,饬斥她一顿,叫她往后永远都不许再入宫来,你说呢?”王伴月为人向来极干脆。罗九宁笑道:“我是皇后,除了太皇太后并两位太后,这宫中也就数我最大,何至于跟她那么一个无品的皇子妃计较,你暂且下去,我倒要看看,她杜若宁想搞些什么把戏。”罗九宁在回长安之后,曾派顾泽海仔细的查过,这杜若宁用计很巧妙。分明,是她先撺搡着太皇太后给裴嘉宪选妃的。但是,她自己却不曾参于此事,反而是飞鸽传书一封,把选妃的事就报给了裴嘉宪。当然,这也是裴嘉宪千里迢迢,回长安之后不入宫,先跑到乐游原去的原因。裴嘉宪向来轻视女子,便是罗九宁自己,在他看来也不过就是个妇人而已,他能多看一眼,只是因为她恰能治他的病,还给他生了孩子。而杜若宁会投其所好,又还能照顾五皇子,他也犯不着为了那么一个女子,惹五皇子的不高兴。罗九宁如今就想看看,裴嘉宪纵容了杜若宁这么久,到底是有个什么用途。他要再不给她个结果,她也不动杜若宁,但怄也要怄死他。而且,她也很是好奇,杜若宁信誓耽耽要帮女子们固宠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须知,她还曾给裴嘉宪配过回春/药,他用了,似乎也一丁点的动静都没有,身为一个医者,罗九宁觉得,自己非弄清楚这点不可。“娘娘,西太后和太皇太后两个为了选嫔妃的事儿,闹了个热火朝天,咱们不说阻止也就罢了,你还主动把选妃的重任交给西太后,这样,真的好吗?”再说起选妃来,王伴月就更头痛了。“此事,全凭西太后作主就好。”说着,罗九宁就闭上了眼睛。任这宫里闹翻天去,她如今要的,可是好好养胎。这位西太后,要说清心寡欲嘛,当然不。而且,当初之所以一直稳在宫外出家,就是因为,烨亲王自西北调来的人,一直以来,都是隐藏在她所出家的感业寺周围。先皇防备任何人,但从来不防备西太后,而从感业寺入皇宫,是只要持着御帝御敕的德妃诏令就可以的。所以西太后才会在,哪怕是被封位太后之后都意不能平。儿子以然称帝无望,那么,最大限度的,西太后就要把自己娘家的女儿们多放入宫中几个。毕竟,这是她如今唯一能替自己和烨亲王争取的。“这些,都是西太后选进宫来,给皇上选的?”丽太后这几日忙着跟壮壮一起顽儿解闷,没怎么管后宫的庶务,等发现的时候,西太后已经带着一大群的姑娘,进西华宫了。她展眼望去,很好,什么陈刺史的女儿,黄侍郎的孙女,全是烨亲王亲系们府上的女儿。“选妃这事儿,不止是哀家一人的事情,丽芙你瞧瞧那个更好,就留在宫里教导上几日?”西太后道。说实话,她原来提携起来的言官多得是,只等着皇后犯妒或者拈酸吃醋,就要参一本皇后无德了。谁知皇后不接招,她就只有来找丽太后了。“一眼瞧过去,真真儿都是些可人疼的姑娘。不过,哀家这儿就说句丑话儿,你们想来便来,住到这儿也行,但是,哀家年青的时候,可是这宫里独一无二的,要说这宫里死过多少嫔妃,你们大约也知道,我为何能活到今天,又有些什么手段,你们大概也很好奇。谁想住进来,就住下,哀家这双手,最近正痒着呢。”早知丽太后跋扈任性,但那只是谣传,直到当面看她攥着两只手阴森森的这般说,一众贵女们才算见识了这位昔日宠妃的厉害,全都给吓的噤声儿了。连着西太后,一起跑了个快。发了一回脾气,丽太后的心里倒是爽快了许多。而就在这时,屁颠屁颠儿的小壮壮跑了进来,伏到太后的膝头便说:“皇祖母,骑马马。”“皇祖母,骑大马马。”小家伙不住的揉着丽太后的膝盖,口水糊了她一身,丽太后怨了声真脏,却也在他面颊儿上香了香。心情不爽快,那就带壮壮去后苑转转?不过,丽妃却是怎么也想不到,那个乍乍乎乎的登徒子,堂堂一介国柱,大将军,在唐突非礼完太后之后,居然不知悔改,还会在后苑中等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