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我丈夫害死的,而是你,是你亲手害死了她。”罗九宁的语气依旧淡漠,但是,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激怒萧蛮。萧蛮示意属下们将罗九宁捆起来,她横竖是一挨就要喊的,索性便尖声大叫了起来:“啊,疼,我疼。”而就在这时,一直守在宫门上的探子忽而就敲了三下门:“大惕隐,康朝皇帝未写禅位书,反而是往太液池方向去了。”萧蛮呼吸明显一滞,因为他所带来的人,如今就隐藏在太液池中。废后已经开始尖叫了:“杀了她,萧蛮,就在此刻,杀了她。”她已经收拾准备好了一切,只等萧蛮了。显然,裴嘉宪压根儿没想过要服输?而裴嘉宪不肯禅位,便是她和萧蛮共同毁了罗九宁,然后,她就带着萧蛮一起,从这南宫中的水道之中,先逃到太液池中,再带着裴靖,叫隐在太液池中的那些契丹人护卫着,逃出宫去。萧蛮挥退了众人,却是从腰间抽了枚青瓷制成的瓶子出来,而南宫里他手下这些契丹武士们,似乎很怕那只瓶子似的,就纷纷往后躲着。“割了她的头发,再割一段她的小指下来。”萧蛮扬手指着罗九宁,示意两个契丹武士上前。瞬时,两个契丹武士就逼了上来。罗九宁以为割发割手,就是要杀自己了,吓的大声叫着便往后退:“好一个痴情的种子,总拿我九姨作借口,可是,难道你不是为了辽国太后的南下之梦才来的?”“拿我当个孩子来哄,尽说些情情爱爱的鬼话。”罗九宁声音越来越大,几乎是在嘶吼。“为了能圆辽国太后南下的美梦,你抓了我二叔,还哄骗他说,裴嘉宪杀了我爹,还杀了我九姨,要叫他为辽国卖命,就是因为,他名头虽只是个千户,但是,一直以来都深得裴嘉宪的重用。他布的八卦阵,回回叫你们契丹人损兵折将却又无奈何。”继续叫着,躲着,她无处可躲,却是不停的往萧蛮身边凑着:“所以,这些年,你将他囚在西京,苦肉计,离间计,美人计,不知道用了多少计谋,就是想要叫他能为你所用。”但是,罗宾一直以来,咬紧牙关不曾吐过口,当然,也一直没有为萧蛮所用,为何,只要他真的把布阵之法传给萧蛮,他失去了利用价值,也就只有死路一条了。而萧蛮手下的两个武士,已经扯住了她的头发。而她还在尖叫:“同样是儿子,辽帝也不过比你大一岁而已,蠢笨,丑陋,肥蠢如猪,只知道睡女人,可就因为他是辽后与皇帝生的,就继承了皇位,为帝。而你呢?你身为弟弟,比辽帝英明神武一百倍,却仅仅因为是个私生子,仅仅因为太后不停的说爱你,以母之名,像驱使奴隶一般驱使着你,而你呢,还得背负着,是她面首的名号,我只问你,萧蛮,真正的母爱,是这样的吗?我有子有女,你可曾见我像对待自己豢养的宠物一样,对待自己的儿女?”“先堵上她的嘴。”萧蛮怒喝道。“我不曾,我连你的女儿都不曾那样待过,为何?因为我便再弱,也知道,养育儿女是父母天生的责任,不能因为养育了,就像待狗一般的奴役他,就非得要借着他,来达成自己的目的。”罗九宁的声音越来越大,忽而一张,一个武士将一块又腥又臭的帕子塞入她嘴中,她终于停止了呼喊。而萧蛮呢。打小儿,被辽国太后当成小狗一样抚育,驱使着的他,从来不曾听过这般打动人心,但又新奇的论调。他一直以为,是人儿女,那怕是私生的,只要太后抚养大了他,他就应该肝脑涂地,为太后奉上一生。他从来不曾想过,自己也是个独立的人。他确实就像一条狗,从满世间的寻着能叫母亲开怀的宝贝,叨回去,只为搏她开颜,只为搏她一乐。甚至于,便是外间传言说他是她的面首都再所不惜,谁叫她生了他,并且爱他呢。见萧蛮面色惨白却无动于衷,罗九宁忽而就停止了顽抗,嘴里呜呜咽咽,扬头看着萧蛮。月光下,她脸上的泪不停的往外涌着,美的仿似一朵艳丽的山茶花。萧蛮缓缓揭开了瓷瓶的盖子,当着罗九宁的面,咧唇一笑,仿如斟酒似的,从瓶子里斟出些液体来,就对着正站在自己身后的废后的头就浇了下去。废后没明白过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只觉得头发有些烫,伸手摸了一把,再看手,只见自己皮肤迅速的正在裂开,而很快,她的眼睛就看不见了,她于是便开始尖叫,但因为叫声,血融进嘴里,喉咙也开始冒眼,不过转眼的瞬间,她整张脸已经血肉模糊了。罗九宁看的目瞪口呆,偏偏此时,萧蛮示意两个手下过来,手持匕首,瞧那样子竟是要剥废后的头皮一般。而那只呈着液体的瓶子,则叫他放到了一边。此时罗九宁的手是被反捆在后的,而她的脚还自由着,她于是走了过去,闭上眼睛心一横,就把双手捆着绳子的地方,轻轻的凑向了那只被放在桌子上的瓶口上。瓶口上沾着些液体,就在沾到的瞬间,绳子呲啦啦的轻响着,那液体,竟是将绳子给烧断了。几乎是在一瞬间,罗九宁趁着正在给废后扒皮的萧蛮不注意,拈起瓶子,就洒向了萧蛮的眼睛。然后,抓着液体摇晃的瓶子,她便愤不顾身的,往南宫的大门口奔去。大门当然是锁着的,但是,大门那里有个门房,她可以一举拿下门房,并且,死守着那间屋子,她只少可以顶得了半刻钟的时间。半刻钟内,只希望裴嘉宪能率人干掉墙上那些契丹人,并且突进来,否则的话,她仍将是个死。而等罗九宁冲进门房时,门房里的契丹人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了,这一回,她直接把液体洒向了这契丹武士的咽喉。这种浅黄色的液体,洒在这高大强壮的契丹人的咽喉上,他咽喉上的肌肤顿时便燃烧,撕裂,迅速的,血肉,气管,一并裸露了出来,几乎是咯咯叫着,他迅速的就倒到了地上。关上门,罗九宁都不敢拿那空了的小瓷瓶,一把就砸到了地上。这东西一般鲜少有人认识,但罗九宁为医,是识得它的。这是用王水并青盐配成的,可以销金融铁,至于血肉作的成的肌肤,只需要一滴,就能腐骨蚀肉的腐骨之毒。萧蛮一直准备着这东西,显然他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要带废后走。而方才,她要是再不反抗的话,是不是也得叫萧蛮融成一摊血水,就死在南宫之中?一阵纷沓的脚步声,忽而外面响起敲门声来,罗九宁不知是敌是友,守着一具咽喉正在疾速融解的尸体,攥着手闭上了眼睛的等着。“阿宁?”竟是裴嘉宪的声音。显然,他来了,而且因为没有她的干扰,迅速的干掉了萧蛮,就来救她了。“阿宁。”裴嘉宪再唤一声,眼见得门缝下往外溢着血,不由自主晃了几晃。门咯吱一声,应声而开。是罗九宁,穿着件男子的衣服,缩肩站在原地,看了他半晌,两眼仿如灰色:“我,我儿子呢?”裴嘉宪想走过去,想抱住她,想跪到她面前,告诉她自已这两天两夜有多么的焦灼难过,但是,罗九宁却很冷淡:“我只问你,我儿子呢?”这些被围困在皇城中的人,唯有一个罗九宁作障,是他们能逃出生天的希望,此时萧蛮瞎了眼睛,他们便群龙无首,前赴后继的冲了上来,只想再度把罗九宁给抓起来,重新掌控局势。不过,好在杜涉带着人来了,而且很快就掌握了局面。没有在太液池中隐藏着的那些契丹武士的应援,这几十个武士,简直不足为惧。裴嘉宪咬着牙道:“他在东内,他很好。”罗九宁的眼里,有愠怒,有愤恨,裴嘉宪觉得她此时肯定气的要死,两天两夜,她肯以为他是为了皇位,才会弃她于不顾的。否则的话,怎么能一直等到这一刻,他才赶来。谁知她咬着牙,忽而就来了一句:“两天两夜了姓裴的,你还没我儿子的能耐,到此刻,我才找到我?”说着,她就捶了他一把。可是,她旋即又笑了起来,劫后余生,大难未死时的那种欣喜感,她扑了过来,狠命捶着他的胸膛:“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就见不着我儿子了?”裴嘉宪任由罗九宁捶着,举高了双手,缓缓往后退着,她捶了还不够,忽而一跃,对准他的肩膀就狠狠咬了一口。而此时,杜涉带的人也已经赶到了,抓萧蛮,收拾残局,也不过转瞬间的事情。……次日夜里,西华宫外。阿青亲自迎了现为,便见肃王府的小婢子阿念提着一只食盒,身后跟着的,全是肃王府的家臣们,而走在最前面的,则是御前侍卫长胡谦昊的儿子胡东方。这是因为听说娘娘胃口不佳,想吃肃王府的厨子作的江米糕,并王府里自己酿的玫瑰露子,王伴月特地差人送进来的。沿路自太液池畔过时,阿念不住的回头望着远极处的湖心岛,好奇的问道:“姐姐,那地方真的死了许多契丹人?我瞧那些鱼全翻了肚子,阿弥陀佛,这太液池中的水,怕是好久都不能再用了。”水上不止四处浮着浮尸,翻了肚皮的鱼都不知道有多少,而原本的整池碧波,此时已经染成了淡红色,可想而止,这太液池中死过多少人了。“岂止,我当时就在西华宫里守着,宫里没出动过的船只全出动了,那蓬莱仙境里全是契丹人,密密麻麻的,就在太液池上厮杀。不过,到底北地人水性不好,那些人呛了许多水,死伤惨重,这才没有杀到咱们西华宫来,否则的话……”说起来也是够险的。从蓬莱险境下面那座半水上半水下的地库中,杜涉和胡谦昊,并杜桓等人带着宫廷侍卫们,整整缴出来了五百契丹武士。若非擒贼先擒王,罗九宁先灭了萧蛮,这些人在宫里,还不知要造出什么乱子来。“咱们娘娘,如今怎的还住在这一处,为何不住到南宫去?”小阿念颇好奇的,就问道。阿青想起南宫里那位废后,吓的啧啧直摇头,道:“嘘,往后在娘娘面前,可千万不能再提南宫。”眼看过了正殿,越过游廊,转眼已是配殿,阿青听到里面有个男子磁性沙哑的声音,仿佛是在笑,于是立刻就止了脚步,也命小阿念退后。“这是咱们王爷的声音,今儿不是要为大行皇帝守丧?”小阿念极好奇的,就问道。阿青伸手嘘了嘘,示意所有人退后,自己站到游廊尽头,就将这地方给守住了。殿中,深碧色的纱帐半垂着,象牙镶金的钩子叫烛光给照成了暖黄色,闪着淡淡的幽光。地上一盆冰,丝丝往外冒着热气儿。罗九宁侧偎在床上,已经睡了一日一夜了,似乎还未睡过倦气一般,睁开眼睛见裴嘉宪坐在床沿上,遂问道:“这是何处,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他的发以麻束,冠亦用粗麻缠了起来,身上披着粗麻布的蓑衣。这叫斩衰,是皇帝大行之后,天子要披的孝服。裴嘉宪道:“无事,太极殿有二哥和三哥几个顶着,孤抽空过来,瞧瞧你。”罗九宁轻轻儿哦了一声,却是挥手道:“走,你走,我得好好儿的睡上一觉。”她的咽喉处叫萧蛮给划开了一道口子,当时叫衣衽掩着,罗九宁并未看清楚,直到回到西华宫,才发现自己衣衽下面整个儿叫血给浆糊住了。失血过多,她一进西华宫,就晕过去了,此时醒来,前尘往事,才如流水一般涌来。似乎顾泽海说过,她被囚的两天两夜之中,裴嘉宪不曾找过她,而此刻看他的样子,显然已经登基为帝了。两天时间,被挟持,又逃出来,再被萧蛮抓回去,然后还差点死在萧蛮手中。当时罗九宁并未觉得有什么,直到此时才后怕起来,她终是活了下来,但是萧蛮毁废后的脸时那种阴森森的笑种下的恐惧,却是怎么也挥之不去。这一日一夜里在西华宫歇息之时,中间她也曾短暂的醒来过,偏偏当时好死不死的丽妃抱着壮壮,就坐在她身旁,正在跟赶入宫中,来看罗九宁的烨王妃聊天。“我家王爷也是罪该万死,他从我这儿弄走了胡嬷嬷,又将我也给拘禁了起来,胡嬷嬷诱皇后出门的事情,我一丝儿也不知道呢。”丽妃叹道:“我当时也以为她是活着回不来了,但是,也是她自已命大,竟就活了下来。这一回,可真是够险的。可就说句实话,这世间没了她,这座宫城不会缺了女人,皇上也还会有新的皇后,唯独可怜的,大约就是裴禹了。”是啊,这世间的女人,于谁来说最重要了?大抵也就是自己的孩子了。“我……我也是今儿才知道,什么皇后之位,什么富贵烟云,一个女人啦,什么都不是。”事实上,丽妃哀叹,并伤感的,是自己这一生的痴情,于皇帝来说什么都不算。但是在罗九宁听来,其言模模糊糊,却是裴嘉宪放弃了她,而选择了皇位。“娘娘,先皇大行,您也该要自称……”烨王妃张大着嘴巴,就默默儿的念了一个:哀家。丽妃才不要自称这种丧里丧气的名号呢,甚至于,到如今她连太后都不肯当。恰此时裴嘉宪抽空前来,想要进来看看罗九宁,就叫她给赶出去了,而罗九宁呢,又沉沉的睡了一觉。这一回裴嘉宪再来,是趁着丽妃睡着了的时候,才敢悄悄进来的。罗九宁没有丽妃那般的愤怒怨恨,一幅恨儿子不争的样子,但是,也是颇不耐烦的就闭上了眼睛,咽喉处还裹着白布,她看起来极其虚弱。裴嘉宪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两天两夜,为了能找到她,经过怎样的煎熬,内心又怎么焦灼过。当然,一直以来,他都是一个不擅长解释的人。“可要喝水?”默了很久,他这才问。罗九宁并不渴,早在上一回醒来的时候,丽妃亲自将她扶起来,一口口的,喂了她许多的蜜水。就因为她念叨了一句,说想吃江米糕,丽妃又连忙吩咐大太监阿福,让他在如此忙乱的时候,还亲自出宫,带人给罗九宁去肃王府传膳。但是,如此大的干戈,饭送来了,罗九宁这会儿却觉得自己没有任何的胃口。“裴靖了,死了否?”顿了半晌,她问道。裴嘉宪抽了抽唇,道:“还活着,叫契丹人送出了宫,在逃往契丹的半路上,叫杜涉给截获了。”“那萧蛮了,是不是已经死了?”一说起萧蛮来,罗九宁整个人都抖了起来,她可真是怕极了那个丧心病狂的刽子手了。便到了此刻,再想起来,她依旧害怕的直发抖。裴嘉宪想握她的手,罗九宁立刻将手缩回了被子里,紧接着,也闭上了眼睛。“你说萧蛮是辽国太后的私生子,孤遣人去查过,还真是。既是这么个妙人儿,如今自然杀他不得,孤还得借着他,北上讨伐契丹呢。”说起这些事情来,裴嘉宪自然兴致勃勃。罗九宁长长嘘了口气,嘱咐道:“切记好生看好了他,也要防备着长安城中所有的契丹人。”她只是在那本书里读过,有人猜测,说萧蛮是辽国太后的私生子,只不过一句话而已,倒是没想到,这句话才是萧蛮真正的身世。“阿宁。”裴嘉宪还是欲握罗九宁的手,但她索性就转过了身子:“王爷,哦不皇上,您不也很忙,能不能让我好好儿睡上一觉。”裴嘉宪不好再逼她,于是就站了起来,出去了。等裴嘉宪出去之后,阿青和阿念,并胡东方,肃王府的一群人才好涌进来。甫一进门,阿青笑眯眯的将罗九宁肘捉了起来,又替她披好了衣裳,这才好把屏风外面的胡东方给唤进来,几个人一起就跪到了床前。“按理来说,如今咱们娘娘就是皇后了,咱们这些贴身伺候着的,给娘娘磕个头,行个拜礼,恭祝皇后娘娘容颜常驻,寿比南疆。”阿青笑道。罗九宁噗嗤一笑,拥着被窝道:“行了,瞧瞧你们,比我还心急似的。”她见胡东方一直缩在后面跪着,想想他雄心勃勃,当初一心要护着自己,最后却叫条蛇给咬伤,莫名就觉得好笑,示意阿青和阿念几个先退了出去,将他唤过来,却是问道:“如何,那竹叶青的毒,是谁给你去的?我瞧你此刻健步如飞的样子,真不相信你叫竹叶青给咬过。”胡东方挠了挠头,笑道:“萧蛮,是萧蛮手下的人。”说起萧蛮,罗九宁吓的明显颤了一颤:“竟是他,他怎的还会救你?”胡东方道:“他不止给我解了毒,还于我说要连同你一起,带回到西京去。”笑了笑,他道:“他一直对我说,只要我肯点头,他就会把媛姐儿和你,并我一起带到西京,而且他在西京,不会叫你过得比在长安差。”罗九宁自嘲一笑道:“他差点用王水将我给毁了,难不成是,想带着我的尸骨去西京?”“是移花接木之计。”胡东方悄声道:“他曾予我说,无论裴嘉宪是否愿意禅位,他都会拿废后当作是你,毁了之后扔在南宫之中,而后,用全新的身份将你带走。”“他为何会跟你说这些?”罗九宁反问。在她看来,萧蛮其人,极不尽人情,也是誓在要杀她的,而且,他和胡东方没有任何交集,给他说这些作什么?胡东方又挠了挠头,说:“他只是想叫天下人都知道你死了,但他本人,从未想过要叫你死。他之所以对我好,也是想叫我能在路上,劝说于你,让你能安安分分的,跟他去西京。毕竟咱们还算知已,不是嘛?”让她去西京,还是为了利用她?利用她来说服她二叔罗宾,让罗宾能为他所利用。闭了闭眼,罗九宁心说,这世间的男人啊,都是何其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