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维景疑心自己现在是出现了幻听。
从认识到现在, 棠柚一直都表现出一副弱不禁风乖乖女的模样。
在他面前从来都没有展露过任何生气或者其他糟糕的情绪。
乖软的像是一滩水、一枚软糖。
萧维景冷静地问:“等等,你刚刚说什么?”
他认为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一定是。
或许刚刚棠柚说的是“再见吧,我的未婚夫”, 或者, 那个词可以换成“我的少年”, “我的初恋”,“我的唯一”,等等等等。
无论如何, 都不应该是“小王八羔子”这么一个极具有侮辱性且不雅观的词语。
棠柚停下脚步,疑惑地转身看他,蹙眉。
灯火通明, 棠柚肤色白,就连眼瞳的颜色都比常人浅一点,眼底透亮干净。
他从未正视过的美。
棠柚字正腔圆地重复了一遍:“终于能摆脱你了, 小王八羔子。”
……这次不是幻听。
萧维景身体僵直,笑容凝固。
棠柚毫不客气地抬脚离开。
她才不想和这个“前未婚夫”再有更多的牵扯。
虽然棠柚马上就要摘掉“萧维景未婚妻”这么一个头衔,但萧老爷子早就表示出自己的态度, 和下面人说了, 以后还是把棠柚当作萧家人一样看待。
没有一个敢怠慢她。
佣人恭敬地带棠柚去休息, 解释:“老爷子下午请了赵石先生下棋,您先在这里休息休息;等他下完了棋, 再请您出去。”
棠柚道谢:“谢谢你。”
她来的早, 房间里还没有其他人。
夙愿成真, 棠柚坐下来, 翻了几页书, 一边喝茶, 一边慢慢悠悠地看。
门被人剧烈推开, 面色铁青的棠宵直直闯进来,恨恨地叫她名字:“棠柚!”
棠柚安静地把杯子放回原处,抬眼看他,笑:“有什么事?”
棠宵的状态看上去很不好,尽管一直不停地吃各种保健品,却也架不住酒色掏空身体;近几日江桃因为启星的事情和他闹个不停,家庭不和睦,外加老爷子突然通知的“解除婚约”,他太阳穴突突地跳个不停,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你是疯了吗?”毕竟是在旁人家中,棠宵尽量控制住情绪,压抑着骂她,“像萧维景这样的身份,外面养个多正常?那个文灵我也知道,不还和你小学同学么?老爷子根本不可能允许她生下维景的孩子,这样的人哪里能威胁到你的地位——”
“爸,”棠柚看怪物一样看他,问,“大清早就亡了吧?你脑袋里除了繁殖和假发外就不能再有其他的东西?”
棠宵被她直戳戳的话损伤了颜面,暴跳如雷:“混账!你怎么能这么对我说话?我不也是为你好?”
棠柚不屑一顾地扭过脸去:“你现在舍不得这婚约,到底是我好,还是为你自己好?”
棠宵先前被她的傻白甜气过无数次,然而像今天这样被被她不留情面地顶嘴还是第一次。
关键她说的还真没错。
一直以来的遮羞布被毫不客气地扯下,棠宵太阳穴突突地跳个不停。
棠宵浑身发抖,气的扬手要打她:“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那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妈?”
不紧不慢的一声,棠宵的手僵在半空中。
他回头,看到了孟云秋。
立刻讪讪收了手。
老太太精神很好,玫瑰红的裙子,不过比棠柚身上的颜色略深略沉重一些;她抚摸着怀里的猫,怼他:“早知道你长成现在这个样子,当初生下来你就该扔出去喂狗。生块叉烧都比生你出来强,合着生出你来就是给国家凑人数的!”
在自己女儿面前被老太太这么一通训斥,棠宵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低声下气:“妈。”
孟云秋没搭理他,温柔地拉着棠柚的手起来,冷冷瞥他一眼:“你这个儿子我可不敢认,柚柚的事情和你没关系,以后你一点儿也不能管。”
棠宵尝试解释:“我这也是为了柚柚——”
“是为了你的继女继子吧?”孟云秋讽刺一笑,“柚柚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摊上你这么一个爹。”
老太太一进来,棠宵的气势瞬间弱了下去,现在被她骂得狗血淋头也不敢还口。
还不了啊!
现在老太太不动手了,小时候棠宵都是被老太太追着打,手边有什么就拿什么揍他。再往前十年,眼下这情形,只怕老太太现在早就操起花瓶糊他脑袋上。
像如今这样言语上突突突骂他一顿还算是仁慈。
“走,”孟云秋和煦且亲切地叫着棠柚,同刚才判若两人,“奶奶带你去见萧爷爷,咱们不和他一般计较。”
棠柚早就知道奶奶和棠宵的关系极差。
棠柚十岁的时候,从妈妈的遗物中找到一张被妥帖收藏起来的报纸;其中有一块豆腐大小的声明,是孟云秋登上去的,内容就是要和棠宵解除母子关系。
在棠柚印象中,奶奶和父亲就没有什么往来。
孟云秋的手上有不少皱纹,她并没有刻意掩盖自己衰老的事实,淳淳教导:“你那个父亲就是烂泥扶不上墙,以后少和他来往。”
棠柚乖巧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以后要是遇到什么麻烦,找我,或者你二叔,”孟云秋笑着看她,“则行这人虽然城府深了些,但挺可靠,不会欺负你。”
关于奶奶对萧则行的评价,棠柚颇为认可,除了最后那三个字。
一开始这人可没少欺负她。
不过后来就没了,还挺护着。
棠柚自我审度,并不能算得上聪明绝顶,顶多算得上有点小机警。
她庆幸自己不是萧则行的敌人。
棠柚十分好奇:“奶奶,您和我二叔关系似乎很不错哎?”
孟云秋给猫顺着毛:“则行小时候,我养过他一段时间。”
她看了眼棠柚,笑:“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说话间,佣人将老太太的爱猫抱走,孟云秋和棠柚净过手之后,才到了地方。
萧则年和赵曼兰已经坐好,萧则年还有些醉意微醺,反应迟钝了些。
赵曼兰始终不安,稍有动静就抬头张望;听到开门声,她立刻站起,勉强笑着走来:“柚柚。”
赵曼兰昨晚听到萧老爷子通知之后,焦灼的一晚上都没有睡好,眼下也泛了淡淡的乌青;现在虽然细细涂了遮瑕,但眼底的疲惫遮盖不住。
她不明白为什么老爷子突然改变了主意,心里猜测定和自家儿子脱不了干系。
赵曼兰拉着棠柚的手,轻轻拍着,怜爱地叫她:“柚柚,别担心,就算是你和维景没那个缘分,以后遇到什么难事,还是可以来找伯母。”
虽然萧老爷子说两个孩子都同意解除婚约,但在赵曼兰眼中,一定又是文灵作妖了,说到底也是萧维景的过失;现在看着棠柚,又是愧疚,又是心疼。
棠柚笑着宽慰她几句,瞧见萧老爷子过来,这才松开手,规规矩矩地坐下。
萧则行和萧维景来的最晚,两人一前一后地进来,萧则行先笑着同孟云秋打了招呼,恭敬叫她:“孟女士。”
萧维景冷眼看着座位安排,不发一言。
这次安排的稍稍有点诡异,萧维景同父母坐在一侧,老爷子仍坐在主位上,再往下是孟云秋、棠柚、萧则行、棠宵。
直接把萧维景和棠柚两人隔开。
——不过,既然要解除婚约了,肯定不会再如之前一样安排他和棠柚坐在一起。
萧维景不明白自己此时感受,明明得到解脱,但他并无欢喜。
心底一片寂然。
等众人都落了座,萧老爷子率先开口:“你们都知道我叫你们来的目的了,对吧?”
无人说话,他看了眼萧则行,继续说:“四年前,我犯了个错,差点错配鸳鸯,幸亏还有补救的机会;既然柚柚和维景都不喜欢这桩婚事,那这个婚约就这么算了吧。”
棠宵的表情,痛到像是有人在生生地拿钝刀子在割他的肉。
萧老爷子看向棠柚:“婚约结束以后,我还是会把柚柚当作亲生的孩子一样看待。”
棠宵稍稍没那么心痛了,只是孟云秋淡淡瞥他一眼,他又开始难受了。
他懂孟云秋的意思。
刚刚她说的很明白,不想也不会再让他插手柚柚的事情。
棠柚倒是纠结了一阵老爷子的措辞。
直接说“亲孙女”多好呀,干嘛还要绕绕弯弯地说“亲生的孩子”呢?
正出神,听到旁边孟云秋开口:“那明天就让柚柚搬到我那边去住吧。”
棠柚微怔:“啊?”
萧老爷子罕见地说:“搬家也不着急,柚柚要是觉着麻烦的话,住在则行那边也不碍事。”
孟云秋悠悠地说:“现在不是未婚夫妻了,再住在那边也不合适吧?”
棠柚默默吃菜。
老人家争辩,她只需要等最后结果就好啦。
一直沉默的萧则行说话了:“房子那么大,我一人住着也空荡,柚柚挺乖,住在那里也不碍事。”
赵曼兰仍旧觉着婚约就这么解除十分可惜,试图挽救一下。
——万一柚柚和维景再住一段时间就能燃起爱情的小火苗呢?
她附和:“则行说的对啊。”
萧则年精准抓住字眼,看向萧则行:“难得听你说房子空荡,既然都觉着寂寞了,怎么不早点找个女朋友?”
萧则行笑:“这事不能急。”
说这话的时候,棠柚猝不及防与他目光相对。
棠柚认为萧则行说的很有道理啊,毕竟是一辈子的婚姻大事,哪里能随便这么草率地因为寂寞而找女友呢?
不过,二叔眼光这么高,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女孩能入他法眼呢。
孟云秋坚持要把棠柚接到自己那边住,萧老爷子不占理,也不得不同意。
只是在孟云秋决定下来之后,萧老爷子皱眉看着萧则行,深深叹口气。
棠柚无意中窥见,只觉着萧老爷子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与先前看萧维景的目光如出一辙。
吃过饭后,棠宵脸色糟糕地率先告辞离开。
孟云秋还有事情要和老爷子商议,让棠柚先离开。
棠柚下了台阶,夜色浓深,连带着风也凉了些。
还未上车,听到萧维景压抑的声音:“棠柚!”
棠柚脚一停,转身,漠然看他:“什么事?”
萧维景不曾从她脸上见过如此冷淡的表情,微微失神,最终还是咬牙出口:“关于这四年来的冷落,我向你道歉。”
“没事,”棠柚无所谓地笑,眉眼弯弯,“反正我也没放在心上。”
她现在越是表现的不在乎,越是要命的迷人。
萧维景忍不住走近:“有件事情,我想问问你。你以前游——”
“柚柚。”
墨色风衣的萧则行缓步走来,笑着打断萧维景的话,低头看棠柚:“孟女士让我送你回家。”
棠柚答应一声,问萧维景:“你还有什么事吗?”
萧维景停顿两秒:“没了。”
当着二叔的面,他不好意思问出来。
萧维景自嘲。
……大概是脑子坏掉了,才会产生这种荒谬的猜测。
他读高中的时候,棠柚还在上初中吧。
那个年纪的女孩,怎么可能会把一个快成年的男人从海中拖出来?
单单看她这个瘦瘦小小的个头,也不可能。
况且,棠柚和文灵的关系那么差,倘若真的是棠柚救的他,手串又怎么可能到了文灵手上。
棠柚没有理会他,跟着萧则行走,声音颇雀跃:“二叔,您这次真的是帮我大忙了……”
是他从未听过的欢喜。
萧维景站在原地,怔怔地看萧则行打开车门,棠柚笑着屈身坐进去。
腰真的好细,红色衬的她肤色白到不可思议,一角红裙不慎露在外面,萧则行弯腰给她收好,捏了捏她扎起来的丸子头,关上车门;绕到另一边,坐入。
萧维景看着车子离开。
这两天,从退婚前到今天,他一直都在被棠柚忽视。
棠柚今天甚至还敢骂他。
萧维景皱眉沉思。
这些难道是棠柚的新手段?
如果说棠柚在依靠这种方法来试图引起他注意力的话——
她很成功。
棠柚压根不知道萧维景在想什么。
她坐在卧室中,一想到又要搬家,一阵头疼。
衣服鞋子当然都可以让专业人员过来收拾,但有很多零碎和私密的小物件让她很犯愁。
每次都要收好长时间啊。
棠糊糊这几天一直都很乖,大尾巴蓬松地搭在地上,看着棠柚抱着书往箱子里放,一本书啪嗒掉在地上,它立刻站起来,叼着书,乖乖地放在箱子中,摇着尾巴求表扬。
放在床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棠柚摸过来,是个归属地西京的陌生号码,她擦了擦脸上的汗,跪坐在毛毯上,随意地问:“你好,请问哪位?”
“棠柚,”那边是文灵颤抖的声音,“我已经不再和萧维景联系了,你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非要逼我到绝路上才开心吗?!”
棠柚皱眉:“你在说什么鬼话?”
文灵颠三倒四地说:“我现在已经认错了,你能不能放过我?健身房是我的心血啊。你知道的,从小时候我就什么都没有,你哪里知道穷人家的难处?我也不是想生在穷人家,不想父母都是穷鬼;如果我爸爸也是富豪,也是当官的——”
棠柚打断她:“那你知道富豪官员为什么不是你爸吗?”
文灵下意识地问:“为什么?”
棠柚面无表情:“因为他们没有X你妈啊!”
不等文灵反应过来,棠柚挂断电话。
她心中默默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