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烟笼寒水月笼沙。
碧波潭上一道红光微微一荡，顷刻间从夜间敞开的窗缝间闪了进去。
那红光落地变成一个明眸皓齿的美人，此时美人莲步轻移，掀开内阁的帷幔正要往主人家的床前去。漫漫的月色照出美人身上的红纱，投在地上一道妙曼的倩影。人哪有这样的幻化，这是只妖。而这妖正是居住在碧波潭的千年鲤鱼精小莲。
她要接近的正是金府娘子金牡丹的闺房。可她来这里做什么呢？
却说这碧波潭地处偏僻，往日金家的奴仆也都甚少在其中走动，正好便宜了居在深谭中的一众妖精。三月前张珍被金家赶去碧波潭畔的草庐居住，正巧倒是入了妖精们的地盘。好在这些妖精不是什么恶妖，难得见到人来，倒像是见了什么稀罕物似的，广而告之，惹得张珍的住所外热闹得很，夜夜有妖来围观。
鲤鱼精小莲就是围观的妖精之一。只是她不同于其他妖怪把观察张珍当成一个乐事，她是真正被张珍吸引了。张珍长相英俊，经历坎坷，如今又寄人篱下，一下子就触动了小莲的心。小莲因此由怜生爱，对张珍生出了情思。
妖精修行不易，成仙路上有数不清的难关，既有加身于肉身的雷劫，亦有折磨凡心的“情关”。雷劫易渡，情关难过。小莲只以为她是心系于张珍，却不知道千年修行，她已要踏进下一个关口，天道给她设下了考验，张珍便是她的情关，渡得过去便从此得道成仙，渡不过去便是千年道行一朝散。
她现在还未悟出天道下的玄机，在静静地守望张珍三月后，终是按捺不住想与张珍见面。只是在这之前她听闻了张珍与金牡丹指腹为婚的消息，出于对于“情敌”微妙的嫉妒之心，小莲忍不住想来看看金牡丹到底是何样的人物。
她虽说是住在金府，却很少见到主人家。一是这些妖精多是潜心修炼，甚少关注人间事；二是金牡丹大家小姐，千宠万宠，很少到碧波潭那样偏僻的地方走动。所以，小莲只听下人谈起过，却从未见过真人。她循着从仆人间得来的消息，找到金牡丹的房间。
房内四处点着熏香，水阁莲花一般的清幽，小莲鼻间翕动心道，“这味道还怪好闻的。”呼吸之间却已将更多香气摄入体内。
正是夜深人静，直到走进内室小莲才听见一道清浅的呼吸声，重重帷幔下隐约一个侧躺的人影。小莲不自觉已将心声脱口而出，“张生那般才情金家都不肯，我倒要瞧瞧这金牡丹是天仙不成？”
说着话，眼前已有些恍惚，小莲揉了揉眼睛，正要伸手去拽那帷幔。猝不及防一层金光扑面，火烧一般地燎痛，小莲惨叫一声，神智恢复大半，慌忙往后退去，低头一瞧手臂间灼烧起一层皮肉，更觉脸上鳞片都要显现出来。小莲惶恐大叫，“这是什么！”
眼见那金光威压愈重，她哪还记得要看金牡丹的事，慌不择路地奔出去。
金光还在溢散，一只素手压在挂在帷幔里间的一柄长剑上，那金光立止。姜虞掀起帷幔翻身下床，外间的地上静静躺着三片闪闪发光的鳞片。榻上一角的莲花香炉还在幽幽地燃着香，姜虞捏起那鳞片细细观看，对系统笑道，“原来青霄这么有用，早知如此哪还用我辛苦去制那香。”
这燃着的香是从法术册子上学来克制妖怪的，姜虞研究了许久直到今晚才撞上一只妖。其实小莲一进内室姜虞就醒了，正准备看看效果如何，谁知道她身边的青霄才是克制妖怪的法宝，一出手，就拔了人家的鳞片下来。她把那鳞片随手放在桌上，回到床上奖励似的拍了拍青霄。青霄微微颤动，觉得自己这半年关禁闭似的生活终于找到了突破口。
系统恍然大悟道：这煞神在这儿，什么妖魔鬼怪敢近你的身，咱们是舍近求远了。
剑乃器中君子，兼之煞气，一中正一明锐，便专门克制妖邪。青霄历经千锤百炼本就不是凡剑，又几乎是跟着开国的两代帝王征战沙场，原就是浸淫在最纯正的王气之中，后来又随着姜虞见证盛世大唐，沾染了姜虞历练时的功德金光。这杀伐之气、帝王王气、极其强悍的国运再加上纯正的功德金光共同淬炼出的这把宝剑，本身对妖物就有极大的压制作用。
若不是小莲千年潜心修行，今夜又未存恶意，方才就不会只是掉了三片鱼鳞那么简单。
姜虞将那三片鱼鳞收好，复又回床上睡去了，今夜是彻底的安静下来。连在草庐读书的张珍都觉得今晚的温度不是那么凉了。
说是只掉了三片鱼鳞，其实也没那么轻松。对于鱼这种妖精来说，每一片鱼鳞都是他们护身的铠甲，连着血肉筋骨，哪一片都不多余。小莲掉了三片鱼鳞，修为立时减去三百年，拖着残躯回去洞府，血满流了谭底。见到小莲的惨状，碧波潭里的河虾河蟹等水族惊骇连连。
这世上有专门收妖的和尚道士，还大多嫉妖如仇，管你是好妖坏妖一并收了，不容辩解。更可恶的是一些邪僧邪道，专门炼化妖精的血肉内丹提升修为。这些水族借居在金府，靠着人间的富贵气修炼，本身也是一种遮蔽自身妖气的手段，是以这么多年未曾遇到要打杀他们的修道者。冷不防见到小莲这样，只以为是在外遇到了什么收妖的和尚道士，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
好姐妹鱼妖小桃一边心疼地掉眼泪，一边输法力给小莲治伤，可仍是于事无补，哽咽着说，“小莲，你怎么弄成这样，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小莲昏昏沉沉地已经说不出话来，另有虾妖蟹妖跑去找了谭中最年长的龟爷爷。
老龟一来，先给她吃了两丸莲花精魄炼制的丹药，才叫小莲悠悠转醒。那伤口仍在流血，龟爷爷仔细瞧了瞧，翻腾的血肉里交织着两道金光，老龟心里一惊忙问，“小莲啊，你今晚去哪了？”
小莲只好把晚上去暗访的事如实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