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花

美福克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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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达罗威夫人(16)(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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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为奉献而奉献吧。无论如何,这是她的天赋。她别无所长,不会思考、写作,甚至不会弹钢琴。她搞不清亚美尼亚人和土耳其人,喜欢成功,讨厌闹心,一心讨人喜欢,海聊神侃:但直到现在,如果问她赤道在哪里,她茫然不知。日复一日,没有不同,周三、周四、周五、周六;人们早晨起床,仰望天空,公园散步,遇上休·怀特布雷德;然后邂逅彼得;然后是玫瑰,人生足矣。毕竟,死亡多么不可置信啊!——一切都会结束,世界上没有人会知道,她其实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深深爱着所有的一切。

门开了。伊丽莎白知道母亲正在休息,她蹑手蹑脚走进来,静静站在那里。她母亲心里想:也行一百年以前,有个蒙古人航行时不小心翻了船,漂流到诺福克海岸(正如希尔伯里太太说的一样),后来跟达罗威家族的几位女人通婚了吧?总的来说,达罗威家的人大部分是蓝眼睛、浅头发;可是,伊丽莎白恰恰相反,她头发乌黑,白净的脸上一双中国式的眼睛,别有东方的神韵;她温柔、体贴、安静。还是孩子时,她活泼玩闹;现在,十七岁了,克拉瑞莎一点也不能理解,她变得如此庄重,就像绿叶遮蔽着的一棵风信子,因为缺乏阳光,只萌发出淡淡的嫩芽。

她一动不动看着母亲。门轻轻虚掩着,门外是吉尔曼小姐;就像克拉瑞莎知道的,她穿着雨衣,站在哪儿,偷听她们母女的谈话。

是的,吉尔曼小姐穿着雨衣,站在楼梯平台上,有她的道理。第一,便宜;第二,她已经四十多岁,不需为悦己者容了。她很穷,穷得低三下四,要不然,她才不会为达罗威、为他们这些伪善的富人工作。不过,说句公道话,达罗威先生人不错,但达罗威夫人就不行了,仅是恩赐而已。她来自最无价值的阶层——几乎没文化的富人。他们家满是贵重的东西:图画、地毯,众多奴仆。她觉得不管达罗威家给她什么好处,她都是理所应当的。

她被骗了。是的,毫不夸张,一个女孩一定有权利享受幸福吗?因为又笨又穷,她从来郁郁寡欢。然后,当她有机会上多尔比小姐的学校时,大战爆发了。多尔比小姐认为,如果她能改变对德国佬的看法,她会过得更好,但她不肯作违心之言。她不得不退学。诚然,她家有德国血统,在十八世纪的时候,她家的姓氏还是吉尔曼;然而大战中,她的兄弟照样被德国人打死了。校方开除她,就因为她不肯违心说德国人都是坏人——当时她还有德国朋友,她一生当中最快乐的日子就在德国度过!幸好,她学过历史。她想方设法找工作。当她在友谊会工作的时候,结识了达罗威先生。他让她教他的女儿学历史(他是真正的绅士)。另外,她还在夜校之类代课。后来,上帝启示了她(说到天主她总要鞠躬)。两年零三个月前,她入教了。现在,她不再嫉妒克拉瑞莎·达罗威这样的女人了,反倒可怜她们。

她站在柔软的地毯上,看一幅旧版画,画上是一个戴皮手筒的小女孩。她从心底可怜而鄙视那种女人。过着奢侈生活,怎能有改善的希望?她不应该躺在沙发上——伊丽莎白说,“妈妈正在休息呢。”——而应该在工厂里,在柜台后面;达罗威夫人和其他贵妇人都应该工作!

就在两年零三个月的时候,吉尔曼小姐气呼呼地到一所教堂了。她认真听着爱德华·惠特克牧师讲道,唱诗班的孩子们也跟着唱着,她看到了圣光普照;在教堂里,无论聆听音乐还是歌声,她内心的怒火都会渐渐平息,并为之感动(夜晚,她独自消遣时,常常拉小提琴,琴声不悦耳。她的乐感不强,听觉也不灵敏)。她去肯辛顿区惠特克先生家中拜访。他说,这是上帝的帮助,上帝给你指明路了。所以,现在,每当她怒不可遏的时候,当她嫉妒厌恶达罗威夫人的时候,当她义愤填膺的时候,她总是想起上帝。她也常常想到惠特克先生。她学会了用镇定克服怒火。忽然间,她快乐地感到全身贯穿着一股暖流,她咧着嘴,穿着雨衣,站在楼梯平台上,看上去挺庄严,她怀着刻毒的平静,静静地看着达罗威夫人走出来,后面跟着她女儿。

伊丽莎白说,她忘记拿手套了。这是个借口。她知道吉尔曼小姐和她母亲不合拍。她看到她们在一起就受不了。她径直跑到楼上去找手套了。

但是,吉尔曼小姐并不憎恨达罗威夫人。现在,她栗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克拉瑞莎,仔细端详着她那张娇嫩的脸蛋儿、苗条的身材,时髦的装扮。吉尔曼小姐想,真是个傻瓜,你又没有受过苦难,也没有享受过快乐,真是白活了。她心中升起强烈的期望,只有撕掉那女人虚伪的面具,才能压服她。如果能打倒她,她会舒服得多,但不仅仅是肉体,还有灵魂和她的伪装,她的故作神秘。要让她痛哭,毁掉她,侮辱她,让她跪下来哭叫,你是对的!然而,这并不是吉尔曼小姐的意思,而是上帝的意旨。那是宗教的胜利。她就这样瞪大眼睛,怒目而视。

克拉瑞莎的确吓坏了。就是这么一个基督徒,这个粗笨、丑陋的女人抢走了她的女儿。她不友好,没有风韵,但是能得到神灵的感应,上帝的帮助!

达罗威夫人问她:“你带伊丽莎白去艾与恩商店了吗?”

吉尔曼小姐说是的。两个人僵持在那儿。吉尔曼小姐不想妥协。她一直很独立。她精通现代史,她的收入很少,但却为信仰的宗教事业积攒了很多财富;而眼前这个女人却无所事事,没有信仰,把女儿也培养成……这时,那个漂亮的姑娘,伊丽莎白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她俩一起去艾与恩商店。当吉尔曼小姐站在那里的时候(她直直地站在那里,好像久远时代的怪物,全副武装为了战胜敌人)。慢慢地,她的自我观念、憎恨(针对某些观念而不是针对人)也慢慢地冷静下来,消失了。她的恶意淡下来,气势平复,逐渐变成了平常的吉尔曼小姐,穿着破旧雨衣的吉尔曼小姐;是的,上帝作证,克拉瑞莎很乐意帮助她。

随着这怪物气势的收敛,克拉瑞莎笑了。她笑着说,再见。

她俩一起向外走,吉尔曼小姐和伊丽莎白,下楼了。

突然冲动了一下,带着突如其来的苦恼,克拉瑞莎知道这个女人把她的女儿抢走了。克拉瑞莎斜靠着楼梯杆,叫嚷着:“别忘了宴会,别忘了今晚的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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