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母项氏在房中靠窗的位子缝衣,她早听到侍女通报了女儿回来的消息,故而对于魏琢的突然出现并不惊讶。
魏琢自然的坐到母亲身边,将下颏抵在了她肩窝,像是只粘人的猫儿。
“你怎么回来了?”魏母放下手中针线,拨开耳边女儿的头发。
“想母亲就回来了。”魏琢满不在乎的笑。
“谁许你这样随意归宁的?”魏母皱着眉,将女儿推开,“都嫁出去这么久了,还不知礼仪。”
魏琢只笑着不说话。母亲严肃端庄,总爱板起副面孔,可实际上最是疼爱她。
果然接下来魏母便放柔了声调,“下回不要再这么胡闹了。既嫁做人妇,便不能不守礼法。王府不比自家,你不能再如儿时般任性。记着凡事不要争先,要敬重王妃……”
魏琢安安静静的听着,唇角带着笑。大抵天下的母亲总喜欢这样唠叨,前世母亲也爱絮絮叨叨,到死了还不忘托人送信来冷宫,让她添衣加餐。
魏母说了许多,没等到意料中魏琢的反驳,以为是女儿又在赌气,本想再劝几句,但出口的却是一声叹息,“如果可以的话,母亲也不想、不想你嫁给汝阴王做侧室的。”她低头拭去眼角的泪,“当初你父亲怎么狠心……”
魏琢默然无语。
魏琢模样好,还只五六岁时,便有不少人说她是生来的美人坯。但这些人往往末了都要感慨一句,如此容色,想来只有天家方能消受得起。
魏琢说不清父亲究竟是什么时候动了将她送进宫的念头,她只记得自己年纪尚幼时,父亲就常遥指着北边的九重宫阙,对她说,三娘,你看那边的房子好看么?
好看。
我家三娘以后成为那里的女主人好不好?
好。
魏琢虚岁十三时,魏父真的将她送入了宫中。
那时皇帝最宠爱的韦贵嫔病逝还没几年,皇帝心中常悲戚不已。林皇后便召开了一个赏花宴,邀了不少公卿女眷。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皇后要为君王充实后宫,好使君王能早日忘却哀痛——林后的贤明大度,这是朝野都有目共睹的。
在魏父的叮嘱下,魏母也托了关系,总算弄到了张入宫的帖子。
魏家人丁寥落,男儿又都不争气,只有靠女人了。
魏琢记得那天自己顶着曾祖母传下来的珠翠钗环,穿着华服绣袍,带着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心情踏上了前往宫门的路,觉得自己俨然是即将上战场的武士,身披铠甲,无往不利。
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那双笼在袖中的手一直在微微发颤。
她害怕极了,但不愿表露出来,一路上同母亲东拉西扯,故意说些浑话惹来母亲责骂,以此来表露自己的满不在乎。
可等到了花宴时,心里那股恐惧还是将她给吞没了。她看着肥胖老迈的皇帝,看着皇帝身边涂着厚厚脂粉,眼波深不可测的妃嫔,胸中那一腔孤勇被一点点抽离。
她趁着母亲和颍川公主攀谈之际偷偷溜出了大殿,起初只是想透透气,平复下心情,可后来——她遇上了常焜。
初见时的常焜十分善于言谈,她心里知道自己应该回到母亲身边去,再由母亲引见给皇帝,可却不由自主的站在原地,听常焜漫天漫地的胡扯。后来常焜将她送回到花宴时,宴席已经临近尾声,母亲站在殿门外等候着她,在看到她时,一个字也没说,眼角眉梢间蕴着浓重的疲惫。
“既然不喜欢这里,那我们回去吧。”母亲素来严厉,但那一次,只轻轻对她说了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