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清商对于三嫔或愤慨,或得意,或期待的种种小算盘全不介意,只淡淡道:“我劝你们离宫,是因为我觉得出宫对你们来说更好,与你们有罪无罪并不相干,这不是惩罚。”
下头三嫔都暗自磨牙,有这么昧着良心,以黑做白的吗?出嫁之女被赶出家门,入宫之女被逐出宫,这还是为她们好了。。
“以前我不管宫中的事,谁有罪谁无罪,与我也不甚相干,只要皇上不在乎,我也不会追究过往旧事,但今日之后我眼中却是揉不得沙子的……”
兰嫔脸色沉沉,竟是大胆地直接截断皇后的话:“皇后之意,是说我们以前有罪?”
瑾嫔也上前一步,语声沉沉:“娘娘的意思是说,我们若不出宫,以后你就饶不过我们?”
萧清商失笑,这几位的态度还真是理直气壮啊。入宫三年虽说大罪没有,但假公济私,仗势凌人,踩踩边界,打打擦边球,暗中用点手段争来斗去,给家人借借势,谋谋利,这三位嫔妃有谁是手里干净的,现在竟是一个心虚的也没有?
不过,她也不是正义使者,人家皇帝以前也没多追究过,用不着她现在来积极打击邪恶。
“我不过是提一个建议,并不是命令,你们要认定我在威逼胁迫你们,也无妨。”她说得轻描淡写。
一旁魏君绰暗暗叹息,彼此实力相差如许之大,何来威逼胁迫的必要,若真是纯粹要对她们不利,不过是举手间事,反而用不着这样费唇舌同她们解释了。不过是一时不忍,抬了抬手,给她们指一条更好的路,可惜,她们反以为这是在害她们。
她的想法还算是客气,一旁的雨儿眼中却流露出不屑之色。
虽说她也不赞同小姐这么干,但再怎么样,也轮不到这几个不知深浅的女人,如此对小姐无礼。
狗在垃圾堆里得了块烂骨头,便当做是宝,远远听到路上有行人走过,急得对着行人狂吠不止,唯恐人家来抢它的骨头。
她这样恨恨想着,转念又记起,吴王殿下再不好,被比成烂骨头,却也是有些过了。
人家毕竟是平定乱世,造福天下的开国之君,岂可如此不恭。
雨儿脸红红地摇摇头,赶紧制止自己过于不敬的念头。
魏君绰却是凝眸看着下头或怒或惊或失魂落魄地一众女子,轻轻一叹。
其实,她们争的要的又何尝是吴王。
让这些人留在深宫,让这些人争来斗去,让这些人拼命争取的,不过是这富贵这安乐,这宫妃身份背后,所代表的权威地位罢了。
可惜吴王非可欺之主,嫔妃从他身上所得的权威荣耀,从来都是有限的。只是她们自己还看不明白,争的夺的,费尽心机要来的,真的,实在是靠不住。
她这里悄悄感慨万千,阶下却有人怒火万丈。相比兰嫔瑾嫔相对沉稳的指责,芳嫔的表现,要激烈地多,她眼中全是熊熊怒火,直视着萧清商,恨声道:“你不要妄想了,我死也不会出宫的。”
萧清商微微蹙眉:“我不过是给个建议,你何需要死活的,若是坚持不想走,也没人非要逼你离宫不可。”
她说得越发随意,可是没有人相信。
建议?
谁会给这种荒唐建议,如果不是仗权强逼,谁肯出宫。
别看她刚才话里承诺的宫外生活似乎还不错。这里又没人是三岁小孩。皇帝的女人逐出宫,会是什么日子,天下人会怎么想怎么看,想都想得到
生出这种恶毒的念头,笨到说出来就算了,现在还想随便说两句话,当这是玩笑,糊弄过去不成。
芳嫔眼睛冒火地怒视着萧清商,她少时衣食无着,生死无路,也曾被逼着拿刀拿枪跟着哥哥上战场的,只是养尊处忧多年,这点子血性早就忘了。当日被阿沅一逼一吓,还会惊惶失措。可如今被人以出宫相逼,比自己的性命安危被人逼迫还要叫她愤怒。少年时不顾一切的热血,竟也涌出来了。不由地双拳紧握,要不是还有最后的理智在,几乎就想要冲上来打人了。
魏君绰在心中深叹,好吧,也必须承认,这宫里,也还是有人颇有几分真心真意。
只是,眼中已有万里河山的男子……她深深看向萧清商。
经过见过感受过这个女子的男人,还能有多少心意去回报,那样的真心。
这样的真心,倒还不如其他人目标清晰,追求简单,更幸福更快乐吧。
感应到魏君绰这一刻的奇异目光,萧清商回首向她一笑,微微摇头。
世间难得糊涂,只要看得不必太通透,也未必就一定不快乐。
不管是兰嫔瑾嫔的营营役役,还是芳嫔的莽撞痴爱,又或是其他诸女的卑微求存,都没人有资格高高在上,自以为是地轻蔑耻笑。
前生前世,她或许一边当着贤后,一边在鄙夷着这些人的愚昧与贪婪,只把她们当做蝼蚁般的存在。
但数百年沉沦人间,喜怒爱恨,生死浮沉,庄周梦蝶,人耶蝶耶,早就分不清了。
高高在上的神明,幻入凡人之间,凡人的一切努力追求,于神明不过是伸手可得的,神明又有什么资格去嘲弄,凡人的挣扎与苦痛。
这是一个生存都显得艰难的远古时代,这是一个小妾本来就是一种合法职业,合法身份的时代。付出真心真爱也罢,只把这当成争取衣食地位,争取更好待遇的工作也罢,都是正常的。她可以继续不认同,但指手划脚,去垂怜别人有多么不幸福,不圆满,实在大可不必。
那一刻眼神中流露的千百种复杂心意,就是以魏君绰对她的了解,也只在刹那间明白了十之二三罢了。
她苦笑,罢了,凡人还是不要尝试去完全弄懂天才的想法吧。只是你即不在意,也并不鄙薄她们,又何必非要让她们出宫。
萧清商浅浅一笑。正因为不再站在道德和力量的至高点俯视蝼蚁,所以她反而当不了从容淡定的贤后。
她无意改变这千万年不变的制度,无心解放偏房妾室们的思想,甲之熊掌,乙之砒霜,人家要宫斗到死,都是人家的事,本来与她不相干,可既然她站出来了,这些事,就不能在她眼前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