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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6章 文学织梦(从维熙文集?)(4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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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多举例子,只举出她信封中留下那二十美元的例子。

“健康情况如何?”

妻子说:“我是医生,小阿姨没有任何疾病。如果非要挑点毛病,她大拇指的指甲,长得过厚,农村里管这种病叫灰指甲。”

女经理被逗笑了:“好吧,她毕业出来,到我们那儿去吧!”

我说:“我们还有个附带条件,要对经理提出来呢!她热爱裁剪,你们那儿必须有个裁缝店,我们才能放她走。”

女经理双手一合:“真是太巧了,我们库房内设了一个裁剪店。看样子,我们和这位川妹子真是有点缘分了。”

两个月后,小张从培训班毕业了。当然,她对她未来的工作岗位十分高兴,但人是感情动物,她对她生活了五年的家有点不舍。我和妻子也是一样,不知怎么为她送行才好。几经琢磨,还是我想出来一个招儿:“这么办吧!几年来她为咱们做过无数次的饭菜,这回咱们让她当一回主人。”

“可是她爱吃的,我不一定会做。”妻子说,“有一回,她曾问我那挂炉烤鸭,是怎么烤出来的。”

我说:“去烤鸭店。”

于是,在小阿姨踏上新的工作岗位前夕,我们三个人,一块进了北京烤鸭店。小张十分感动,在走出烤鸭店门口时,她喃喃地对我们说:“大伯、大妈,你们的苦心我都一清二楚,啥子时候我做出一番成绩来,手里有了钱的时候,我一定回请大伯、大妈一回,咱们一块儿去全聚德。”

[静动之间]

静与动在任何人身上,都是矛盾的统一体。特别是作家这门职业,以静克动以抑制各种浮躁心态,是一门必修课程。

凡久处蜗牛书斋,弓背伏案于写字台前耕耘的作家,最容易引发脊椎病。80年代和90年代初,我曾有过两次左臂疼痛、指尖发麻的经历。究其渊源,是在静与动之间失调,静时太多,动时太少之故。由于脊椎压迫神经,其痛使我对写字台以及写字台前那把椅子,望而生畏。

我是个最不愿意走进医院看病的人,迫于无奈,也只好到医院里“牵引”一番。但收效甚微。第一次病发期间,适逢大连举办笔会,家人劝我留京“牵引”治病,我则义无反顾地去了大连。当时大连通往各个景区的公路尚未修复平整,阿弥陀佛,我真要感谢那崎岖不平的公路了,在长途行车的上下颠簸之中,我臂痛手麻之状态忽然消失。于是,我的悟性顿开:自然“牵引”(指路上的颠簸)疗法,远远胜过去医院“吊脖子”的功能。

这是否属于谬论之列,我自己梳理不清。第二次发病比第一次还要厉害许多,左臂疼痛得如扎蒺藜,几乎抬不起来。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在1990年初我的两部长篇《裸雪》和《酒魂西行》,在交替进行,为了两部小说的杀青收尾,我忘乎一切。也算是一种巧合,正当我为脊椎病煎熬得不知所措之际,云南文学友人,邀我去云南转转。云南滇边公路环山而行,我们一行由昆明而思茅,又由思茅奔往彝族自治州首府楚雄。由于有大连拾得的悟性,我上车后绝不坐在那辆“中巴”的前首,而在后排择位而坐。年轻的文友觉得这是阴阳错位,拼命向“中巴”靠前的座位推我,而我一时又无法将自创的疗法向他们解释清楚,因而常常被推搡在中排座位上就座。尽管如此,长途行车的汽车颠簸,对我的脊椎骨环压迫神经之症,还是起到了妙手回春的作用。当汽车抵达楚雄时,我的臂痛手麻已全然无存。我内心不禁高呼:自然“牵引”疗法万岁!

返京后琢磨一番,便在静动之间找到了依据。去医院用一条宽宽绷带,吊紧你的下颌,那种状若上吊的姿态,吊绳拉得再紧,也是一种静态医疗。当患者离开吊带之后,脊椎之间的骨环与神经网络,又恢复了原状,因而难以达到预期效果;而长途行车要经受不断的颠簸,这种弹性的反复震动,不仅活了血脉,而且舒展了筋骨,我给它起了个学名:动态“牵引”。这一静一动之间,似乎蕴藏着医学之外的许多学问。

我是到了1990年才有了这种大彻大悟的。在此之前,我应《羊城晚报》之约,曾写过一篇《龟兔新说》,文章列举了兔子能一蹦三条垄,但寿命极短;乌龟常年动也不动地到沙滩上晒太阳,却是世间长寿之王。在静动之间,颂扬生存的静态选择。此说虽事实确凿,怕是忽略了动物与动物之间,生态遗传基因的差异,因而不能成立。能否定自我的《龟兔新说》,也是由于动态“牵引”,而诱发了我对生存思考的结果。

而文学创作,又是一种静态中孕育分娩的产品,动与静就成了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关系。大概是因为受动态“牵引”的启迪之故,虽然由于职业要求,每天还要静坐案头,但弓背苦耕之外,我不得不有意识地调整生活程序。家中虽有阿姨,我还是主动争取上街买菜的任务,以在恬静的生活旋律中,多增加一些动感的音符,力求达到生活中的动静平衡。

一年多之前,我的老母辞世而去,房子空闲下来,我从街上找来九只“九头鸟”——湖北来的装修工。装修两套房间时,我当了他们指挥下的第十个装修工。扛运木料,和灰拌沙,甚至与他们一块儿午餐,一起淋浴。在此期间,我精神爽透,体力充沛——可能出于我历经二十年底层生活之故,我把他们看成我的朋友。那九只小“九头鸟”,从书橱中看了我的书,知道了我的一些经历之后,戏称我是在接受第二次“劳改”。

在真正的劳改生活中,每天与阳光和大自然为伍,铸造了我健康的体魄。那时每天在动态中生活,舞锹挥镐难得有一点安静;能享受安静的时刻,只有在南柯梦乡。

动则寻静。

静则觅动。

这大概是人类生活的正常规律之一吧!

[寄梦——致我台湾的亲友]

新春临门,我邮寄去的第一个梦,年代已经相当久远。依稀记得孩提年月的春节,常常是伴着鹅毛大雪飘然而至。雪白了街,白了镇,白了田垄,白了树林。每到这个时刻,年仅长我三两岁的小姑,便呼唤我和邻舍的娃娃,在院子里堆起一个大大的雪人。小姑用柴灰给它染眉毛,用玻璃球给它镶嵌上眼珠,用蒜头给它安上鼻子,并在它肥胖的躯体上,捅上一个圆圆的肚脐眼儿。小姑有一双巧夺天工的小手,三弄五捏,那尊大肚弥勒佛就喜眉笑目地出现在我们面前了。娃娃们围着它又是叫,又是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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