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维熙文集

从维熙

> 从维熙文集 > 从维熙文集目录

第686章 文学织梦(从维熙文集?)(30)(1 / 2)

上一章目 录

因而长江之行启迪我,环境生态工程是一个全民工程。尽管改革开放以来,国家环保部门,对自然生态保护的呐喊,已经到了振聋发聩的地步,但对于我们这样一个人口众多、昔日环保意识十分淡漠的国家而言,怕是还要走一段很长很长的路。记得在80年代后期,我在德国访问时,一位名叫赛德尔的老太太,曾经给我留下心灵的震撼:一天,她吃过午饭后,带我们一起去牧场参观。当时她手拿一块用过的面巾纸,穿行在牧场草地上,尽管牧场草地并不像公园那般干净,但这位老太太,硬是把那块废纸,在手里攥了几个小时,直到走出牧场见到垃圾箱时,才将那块废纸掷进箱口。我之所以在这儿谈及这一事例,目的不外乎想从这种强烈的反差中,看见我们的环保心态与一个普通德国老人的差距。可以这么说,保护人类生态环境,已经成了一些发达国家普通人的行为本能,而我们长江航船上的乘客,还停留在以向江心掷物取乐的本能阶段。我们在长江上日夜航行的各种船只(包括大、小型排放油污的驳轮),其数量之大,怕是可居世界之冠。如果不强力禁止污染以及人为的破坏(指在江堤挖沙、毁灭植被以及沿江工业排污而言),母亲河变成祖母河并非“天方夜谭”。

长江三日行,美丽的三峡,留给我一个甜美而又神秘的梦境。但伴随着神奇梦境的,我似乎听到了母亲河的呻吟!

1997年7月22日

[春天的咏叹]

自古以来,在一年的四季歌中,赞美春天的诗文是最多的。但是京华之春,几场沙暴滚过天空之后,我手中那本应赞颂春色的笔锋,竟然峰回路转地谱写出一曲京华的咏叹!

这不是情愿的。在21世纪的第一个阳春时节,沙暴前后七次肆虐首都,其周期密度及含沙量都属空前。在沙暴袭击京华的日子,我于4月8日去邮局寄信,在逆风中弓身御风行走之时,头上戴的一顶帽子,突然被大风掀掉,旋即抛上了半空;几经旋转翻腾,被挂在了楼栏之上。没了帽子护头之后,风把我的头发吹得直立如鬃,加上黄沙点染,很快成了欧洲嬉皮士的“邦克”脑袋。我是从风雪中穿行过来的人。自觉对于严寒季节的凛冽大风无所畏惧,可是大地回春时的沙尘风暴,我还是第一次与之相遇。在风沙中穿行之际,也只能用“阿Q”精神,寻找自我的心理平衡:

“不错,二十年摘一次帽子!1979年是摘劳改犯的帽子,这回给我摘掉帽子的,不是政治风暴后的清明历史,而是清明节后的满天沙暴!‘邦克’头也不错,中国虽然没有进入西方工业化的‘后现代’,也许我应当向那些中国现代派的嬉皮士,学点什么超前的东西!”

在劳改队的时候,“阿Q”精神是我常用的苟且偷生的精神法宝。此时此刻它本能地涌上心头,让我在沙暴中自我平衡。想当年,鲁迅先生写下的一个活鬼,本是文学辞库里的贬义词汇,但在特定的时刻和场景,它还是能给无奈者医治心疾。这是我被风沙掀去了帽子之后,出于无奈而跃升于心的一点感慨。但是回到家里,洗净发肤的尘沙之后,一种不可言喻的悲凉,突然从心中升起——那是书桌上一张报纸给我的启迪:据该报“沙暴专版”披露,值此新世纪的2000年,北方沙漠正以每年两千四百六十平方公里的魔速南侵,不断扩大覆盖中国的耕地面积。这个怕人的数字,已然让我瞠目结舌,文字的解说之外,配发的那幅照片,就更让我心灵为之战栗了:那幅照片拍摄下的,是一座被沙暴淹没的村镇房屋,黄沙淹没了房屋的墙壁,可怜兮兮地只残露出房瓦和房脊;而地点就在京北——隶属河北省版图上的丰宁。

可能出于我刚刚被风沙卷走了帽子、对沙暴有着切肤之痛的缘故,忙找来地图仔细地查看河北丰宁的地理位置。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它地处北京的正北方,北临内蒙古自治区,南邻北京郊区的边界。当我正在折算它和北京实际距离时,《北京晚报》第一版,以十分醒目的大字标题为我解疑了——沙丘进逼首都,“离北京只有70公里”。

这是一条多么令人惊愕的消息!在这个信息的刺激之下,我又找来了中国有关沙暴的资料。据环保部门记载:50年代,中国沙暴天气年均五次;60年代,沙暴天气年均八次;70年代,沙暴天气年均十三次;80年代,沙暴天气年均十四次;进入90年代,沙暴天气年均突然增加到了二十三次;待到这个世纪之春,仅3月到4月9日,它已然暴虐北方城市七次。这种魔幻般的递增数字,使我想到一个实质性的问题:几十年来,我们改造荒沙以及栽种防护林多少万公顷的数字,到底有多大的可信性?其内是否掺杂了谎报的水分?如果那些绿色屏障着实存在的话,沙漠南侵的速度,何以会如此之快?其二,随着大西北的开发,那里的工业化的进程速度加快,还会产生更大的生态破坏,我们将何以对之?如果这种恶性循环难以得到遏制,沙漠化土地肆意南侵,那么包括首都北京在内的城市,天常蓝、水常清、草常绿、花常红……是否会成为幻觉中的童话?当然,我们今天已然饱尝了昔日生态破坏的苦果,把保护自然生态提到了建设的日程,并赋予它特殊的地位,可是并不是在国人自身的行为中,都真正认知其意义并自觉实践这项生命工程中的各项指标的。时下人的精神萎缩,物欲横流,要想众志成城,将沙暴窒息于胎盘,怕是一个十分艰难的课题。

妻子是个医生,去年夏天,她曾参加过去丰宁挖树坑的义务劳动。她对我讲述了这样一件值得反刍回味的事情:那片沙荒本来已经贫穷至极,但令人费解的是,在那荒漠之地的山脚下和潮白河拐弯的河汊上,不知为何各修建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庙宇。其中的一座已然耸立佛像,一座尚在施工之中。因而,当他们从很远的地方挑来黄土,填进挖出的沙土坑,并遥望那座色彩炫目的“宫殿”时,都在猜测修建这两座庙宇的初衷。

有人说是一座镇沙庙。

有人说是一座盼水庙。

上一章目 录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