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10月,有一个海军同事回青岛,顺便去我家看看。我父亲交给他一本画册,托他带给我。这是一本荷兰画册,上边是印制精美的荷兰港口的风光照,这是波冠士先生寄来的。上边除贴有一张他的名片之外,还写有两行外文字:送给我中国最好的朋友沈宁鲁先生,他在我最危难的时候帮助了我。我把画册上交给司令部了,因为拯救他驶出银屿礁的不是我,而是中国南海舰队的海军!”
啊!蓝色是美丽的。像宋阳春这样的新水兵,心地如此透明纯洁;我们服役多年的老水兵沈宁鲁,心胸又是如此博大而宽厚。在他们身上可以看到海的性格、海的情操。不是吗?
遗憾的倒是那位荷兰航海家波冠士先生,他在猎潜艇上吃了四天的中国饭,竟然不知道坐在饭桌上陪他一起吃饭的就是基地司令员石天定。因为他也穿着一身蓝色的海军军服,他同样有着一张被海风吹得黧黑的面孔,他的形象俨然是猎潜艇上的普通一兵。波冠士先生哪里知道他就是1965年“八六海战”中,名贯南海海域的人物呢!60年代他是“海上先锋艇”艇长,曾以咄咄逼人的虎气苦苦追踪国民党的“章江”和“剑门”号军舰,创造了我海军作战史上以小艇歼击大舰的范例,他和兄弟舰艇配合一举击沉了“章江”“剑门”,在海浪中生擒了剑门舰长王云山。到了80年代他又以剑胆琴心,在南海舰队首长的指示下指挥了营救这位航海家及其游艇的行动,从另一方面展示了我南海舰队的当代军人素质。
我似乎是在银屿礁的故事中睡去的。后来我才知道,有的同志吃了“晕船宁”,肚脐眼上又贴了可以遏制眩晕的橡皮膏,在“琼沙号”的夜航中,呕吐得一塌糊涂;而我是少数几个历经风浪颠簸而没有呕吐的人中的一个。我感谢银屿礁的浪花,也感谢那位荷兰航海家,他在南中国海的奇遇,不但转移了我的晕眩感觉,还赐给我一个蓝色的梦……
黎明时分,我被呼唤醒了。梦里是蓝色的海,睁开眼还是蓝色的海。一群年轻的水兵,正兴致勃勃地扶栏遥望着大海,等待着观看海上日出。我跻身他们的行列,又看见了小战士宋阳春,他神态虔诚地向东望着,一轮红日在那儿冉冉上升。
它最初像一牙红色的橘子瓣儿,出现在海天尽头,接着它变成古代半圆形的武士帽,又变成一座烧红了的蒙古包。当它全身跃出大海后,大海像是被它烧着了似的,到处闪动着红色的光柱,到处跳跃着红色的火焰。
飞鱼。
还是飞鱼。
它们像欢庆白昼来临,在海上箭一样飞来跳去。这时,陪同我们去西沙群岛的李副司令员,也走下指挥台,对我们说:“再过三个小时,就可以登上永兴岛了!”
第二乐章:绿色希望
西沙群岛自古就是我国领土。北宋年间《武经总要》一书中称西沙为“九乳螺州”;南宋年间《梦粱录》一书中,称西沙为“七洲洋”。1710年康熙年间,广州水师副将员率舰船南巡时,曾到过西沙群岛。《泉州府志》上记载着这一史实:“自琼崖,历铜鼓,经七洲洋。西更沙,周遭三千里,躬自巡视。”这几十颗撒在南中国海的璀璨明珠(岛屿、礁盘、州滩近40个),随清王朝的衰落及国民党政府的腐败无能,被刻上过国耻,蒙上过灰尘。法、日、德等帝国强权,曾无数次占我西沙群岛。“1932年法国侵占我永兴岛,1939年被日寇逐出,直到日本投降后,当时的中国政府才从日本手中接管过来。但是到了1947年法国又侵占了晋乡、甘泉、琛航、金银诸岛屿;后又将这些岛屿非法移交给南越伪政权。他们在岛上修碉堡、挖战壕,劫我渔轮,盗我资源,干尽了海盗行径,企图将其并入南越版图。”
我国曾多次向南越伪政权发出警告,但他们一直置若罔闻。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我南海舰队在陆军配合下于1974年1月19日,奉命向盘踞在我国西沙群岛上的侵略者,发起了海上总攻。以我军无敌的英雄气概,一举击沉南越“怒涛号”护卫舰,其他舰船望风而逃。从此西沙群岛才完全回归到祖国的怀抱。
这一颗颗海上明珠,不但有着美丽的名字,如永兴、神女、金银、珊瑚、广金、甘泉……整个西沙群岛海域还有着极为丰富的水产资源。名贵的参类有梅花参、白(鱼尼)参,珍奇的鱼类有红鱼、鯆鱼、鲨鱼、玳瑁。特别有趣的是,由于这儿属于热带季风海洋性气候,列入世界鸟类保护协会保护的白鸢鸟,在东岛(又名鸟岛)搭窝栖息,成为小岛上守岛水兵的朋友;还有几百斤重的大海龟,毫不惧怕这些穿着蓝装的水兵,它们常常爬上海岛的沙滩,生下几十公斤、样子像球一样的圆蛋,繁衍子孙后代,然后蹒蹒跚跚地潜入南海。海岛上的植物种类繁多,根据植物学家的不完全统计,野生和人工培植的植物有二百一十三种,其中最多的要算野生的羊角树、琵琶树和麻枫桐,它们向小岛奉献出一片绿色,让座座小岛都像是镶嵌在蓝色大海——这块硕大宝石上的翡翠。
上午八点半,我们终于在蓝色中发现了绿色——那是西沙第一大岛永兴岛。远远望去,一片翡翠的周围还环绕着一条银色的光环,如果把海比作茫茫天宇,小岛就像是在天文馆里看见的一颗星球。“琼沙号”减速向永兴岛靠近,我们发现了万绿丛中的一个红色斑点——那是飘扬在岛上的五星红旗。
李副司令员告诉我们:当年水兵刚刚登上永兴岛时,岛上就如同是鲁滨孙漂流中的荒岛,遍地是鸟粪和海生动物的贝壳。我南海舰队的全体指战员,为修复永兴和它的姊妹岛,发扬了艰苦卓绝的奋斗精神。西沙群岛上的每块黄土,都是用舰船,从陆地运来的,守岛战士们在上边栽种了椰树、蔬菜和花木,这既是为了美化西沙,也是为了减少基地的负担。因为南中国海多风浪,还经常受到强台风的袭击,运输给养的舰船任务十分艰难。此外,在西沙的许多岛屿上都饲养着鸡、鸭、猪、牛等家禽家畜,虽然从不闹陆地上的瘟症,但也很难适应岛上的生活,它们生长周期很慢,在中建岛饲养的鸡,都犯有双腿痉挛的不知名症状。
但是我们的战士都在海岛适应了艰苦的生活。当我们步出“琼沙号”和列队欢迎的士兵握手叙谈时,这些年轻的守岛水兵,个个精神抖擞。西沙驻军裴司令员形象地打着比喻说:“这岛上以麻枫桐树最多,麻枫桐树有个特性,就是不怕烈日酷晒,更不怕台风席卷。这种树的枝枝杈杈,插在地上就能活,这就是我们守岛战士的素质。麻枫桐还有个别名叫抗风桐,我们守岛战士也有个别名,叫‘抗风兵’。”
我们登岛下榻后,顿感小岛生活之艰苦。我拧开自来水管的龙头想冲洗一下身上的热汗,从我头上流下来的是“芝麻酱汤”,黄澄澄的水流中还溢出一种浓烈的阿摩尼亚臭气。这里淡水要靠船运送上岛,淡水只能供战士们食用,其他用水一律用库存的雨水代替,战士们常年要用它洗脸洗衣。我洗过身之后,举目环顾一下我住的这间屋子,门窗上的铁叶,电扇上的电镀外壳都已锈迹斑斑。负责招待我们的小战士告诉我:海风又咸又苦又潮又湿,就是质量最好的彩电,用不上两三年,里边的机件就要报销。这儿什么东西都能给霉蚀掉,唯独霉蚀不掉战士们守卫海岛的心。
在岛上我和一个湖南籍的排级军官龙正安攀谈过。这个神采奕奕的小伙子,在1980年参军,当年他二十三岁。后送入辽宁锦州炮校学习,7月结业,他在4月份就提出请求来西沙服役。
我说:“为什么你偏选择来西沙呢?”
“只是因为爱。我爱三中全会之后的党中央。所以,我积极要求参军。我爸爸和妈妈都是在‘文革’开始的1966年死去的,只因为旧社会抓壮丁时被抓去过。当时,我爸爸跳到桃花江里想跑没跑了,被抓住了,这算什么罪?!我恨‘文革’,更恨‘四人帮’。我参军为保卫三中全会的党中央,我请求来西沙也出于这个目的。”他是桃花江畔来的战士,此时已然具有一张西沙人黧黑的脸——他显得非常激动。
“你不感到在这小岛生活枯燥吗?”
“不。”他回答了一个字。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