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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6章 人在途中(从维熙文集?)(42)(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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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别在唐人街

返国前夕,我们接到我国驻悉尼总领事的电话。他说,悉尼“侨青社”的年轻朋友,从报纸上看见中国作家行踪后,非常渴望能见一见祖国来的亲人。我们第二天清晨就要登飞机回国,忙碌情况可想而知,但我们还是挤出时间,于当晚近8时驱车前往“侨青社”,和侨裔骨肉兄弟团聚。

“侨青社”设在酒楼林立的悉尼唐人街。我们走进一个狭窄的木门,登上二楼后,年轻的朋友们早已等候在那里了。这儿很像一个中国的小礼堂,周围墙上挂着中国字画,四壁书橱里摆满了中国图书。特别吸引我目光的是,在橱柜里还放着一个半新不旧的足球,足球上留着我国当代足球名将李富胜、迟尚斌、古广明等人的签名;还有我国影坛新星达式常和张瑜的大幅照片。

“这是我的骄傲。”年轻的点心师杨广钊,把他刚刚做成的点心,推到我们的面前说,“张瑜到唐人街来的时候,是我第一个和她合影;在澳洲,谁不想和从家乡来的电影明星留下一张合影呢?”

“你看过她演的电影吗?”我问。

“看过《庐山恋》。”他答。

“你喜欢这部片子吗?”

“怎么说呢?”这个爱说爱笑的年轻人沉吟了片刻,“张瑜的表演我很佩服。可是……可是……我总觉得衣裳过于华丽了,普通中国人,并不那样。”

我问:“你去过中国?”

“我是三代澳洲华裔,我的祖辈、父辈人不但从小就教我说中国话,而且告诉我:东方的美德之一就是不能忘记养育祖宗的故土。我已经三次去瞻仰故土了。”杨广钊一边催促我们吃他亲手做的点心,一边侃侃而谈,“我觉得中国人刻苦、诚实,像我的父兄那样勤恳。我相信中国打垮‘四人帮’后,‘四化’大业必成。因而,前几天,中国水球队来澳访问时,我是为中国队助兴的啦啦队员;过两天,中国男女篮球队要到澳洲比赛了,我们这些不忘故土的人奔走相告,准备迎接骨肉亲人。只有一点,我们不希望在电影小说中,看见神化生活的东西。这些东西,在侨胞中影响并不好。真的!”

这个深爱祖国的年轻人,目光是诚挚的。他大概是怕我误解了他的意思,带有歉意地解释说:“由于爱故土爱得心疼,我才讲了这些话,这也许太冒失了。”

“不。我理解你那颗心。”我答。

1982年6月

[赤子之心]

访澳归来,我常常沉浸在如烟似雾的回忆之中。深夜,赶写完报告文学《梦里澳洲》,我才如释重负地出了口长气,顺手拿起几天没有来得及读的一束信札,想借以镇静一下睡前的思绪。不料信札之中,夹着一封来自澳大利亚的信笺,那短短的几百个字和一张彩色照片,一下把我的思绪又牵回到澳洲,它使我又记起了许多难忘的旅澳侨胞和华裔兄弟,信是这样写的:

你们来澳访问,辱承莅临敝舍,使蓬门荜户为之生辉,实为海外游子之最大荣耀。因时间关系,未能热烈款待,尽一母同胞之手足情谊,深感遗憾之至,祈谅海涵。

我蔡氏一家,承蒙你们厚爱,一同摄影庭前,使我感激良深。兹邮上相片一帧,一抒骨肉之情,二抒祖国泥土抚养的水乳之恩;望纳入你们旅澳相册,永志不忘。殷盼祖国花团锦簇,百业昌隆……

墨尔本华侨蔡学文

1982年3月26日

我握着这封言短情长的信笺,凝视着照片上的影像。回忆着我同这位热情的来信人在墨尔本唐人街上相会的情景。

3月14日是星期天,按照澳大利亚的饭店和酒家的习惯,休假日早上是不供应早餐的。我们三个具有东方习惯的人,不愿意空着肚子去会见澳大利亚笔会执行主席沃腾先生,商量了一下,决定到唐人街上去撞撞大运。我们几乎走过了整条唐人街,林立的饭店、酒家竟没有一家早晨营业。直到我们快要走出唐人街头那座中国式的红柱牌楼时,才发现一家门面低矮的小餐馆开着门;可是当我们走过去之后又绝望了——餐馆内不但没有一丝烟火气息,而且所有椅子都整齐地藏在餐桌之下,这是不营业的象征。

“想不到在这儿‘走了麦城’!”陈登科同志苦笑着抖抖肩膀。“扛一顿吧!”我说,“别犹豫了,咱们‘打道回府’!”

是不是我们的幽默对话,惊动了餐馆主人呢?不知道。反正在我们折身回转的当儿,从餐馆内室走出来一个西服革履的老者,他个头很高,头发已开始谢顶,看样子至少也有60岁的光景了。他操着满口的广东乡音询问我们说:

“是从祖国来的?”

“北京。”我回答说。

“来!快请里边坐。”说着,这位异国乡亲从餐桌下拉出来椅子,“看你们打扮像日本人(我们都穿着西装),听说话才知道是祖国来的亲人。来呀!你们出来看看,祖国参观团的人光临咱们家啦!”老者一边把菜谱递到我们手里,一边向内室里吆喝。

片刻之间,两个年轻人出现在我们身边。老者指指餐馆门口停放着的一辆米黄色轿车说:“我们一家人想早晨开车到海滨去玩玩,想不到遇见了祖国来的乡亲,这些贵客咱平常请还请不来呢!没说的,孩子们把西装脱了去,马上给乡亲做点家乡味儿的吃食。”

听罢老人这番话,我们觉得打扰了人家去海滨度假,很不好意思,艾明之同志说:“谢谢你们一片盛情,你们还是开车走吧!我们……”

“一家人怎么说开了两家话?”说着,他坐在我们的餐桌之上,和我们攀谈起来。这是个性格十分爽朗的老者,他从李先念副主席访澳来唐人街时,侨胞们热烈欢迎的盛况说起,一直谈到广东名菜“龙虎斗”。他告诉我们,他的两个儿子是中国小说迷,读过几遍陈登科的长篇小说《风雷》,今天能和中国作家见面,他们一家人非常高兴。使我们为难的是,这家人死活不收我们的饭费,经过老半天的“争执”,他们才象征性地少许收一点钱。告别时,我们和他们一家人站在汽车旁边合影留念,老人紧紧地握着我们的手说:“我要把照片放大,挂在墙上,看见了你们,就是看见了祖国。你们知道,澳洲的侨胞是多么怀念祖国吗?!”他两眼涌现了晶莹的泪光。

这,就是我凝思着的照片的来历。我激动而虔诚地把它夹在我的访澳影集当中。这时,我再无法入睡,那许许多多侨胞和华裔兄弟的面孔,在我的面前浮现出来……

我记得那是在澳大利亚美丽的阿德雷德市的一个傍晚,我们从“作家周”的会址坐车来到旅馆。旅馆门口围了许多侨胞和华裔,他们是在一名中国留澳学生引领下,专程来旅馆看望我们的。其中,使我最难忘的是一对华裔夫妇,丈夫是阿德雷德农业研究院的博士,妻子秀娟是该市某医院的一个护士。这对从小生长在马来西亚、从没有看到过中国一眼的夫妇,那天傍晚一人抱着一个娃娃,也来看望我们,还给我们带来刚刚从农业研究院采摘来的新鲜香蕉、紫色葡萄和黄色的蜜橘。

他俩性格沉静,说话很少,但那微黑面孔上的四只眼睛,却噙满对我们的深情。他俩反复地吐着两个字:

“吃吧!”

“吃吧!”

当他们的小女儿用那只小胖手把一串葡萄塞进我嘴里时,我把她抱了起来,亲她,逗她,问她:

“你想去中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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