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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4章 人在途中(从维熙文集?)(2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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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至少要50美元吧?”

我说:“100元人民币,卖给你了。”

“噢,那么便宜?”

我告诉他这个打火机只花了8元人民币,并告诉他产地为温州。老范拿在掌心仔细欣赏了一通,点一支烟做了点火试验:“真是太便宜了,怕是不一定耐用。”

我告诉老范,我从日本带回来的打火机已经死了好几个了,而它比外国产品长寿。他听了之后很吃惊。因为在国内商品市场上,许多温州产品(特别是皮革制品),常常被列为打假的对象。就此逻辑推想,温州打火机也不能例外。而实际上,温州生产的小商品中,打火机确为其轻工业产品,开了货真价廉之新风。

几年前,在访问德国归途中,飞机在阿联酋加油。短暂停留时间里,我在机场的免税商店一下买了10个防风打火机。写作之余,在写字台前,我仔细品味这些形状各异的小玩意儿,它们有的是日本产品,有的是英国名牌……但没用多久,这10个打火机都因电子打火故障而寿终正寝。但这个温州打火机,却显示出马拉松长跑运动员永不停歇的精神,一直陪我笔耕到现在。

皮带留下笑柄,打火机打败同类无敌手,两者之间,差距竟然如此之大,而两个故事的渊源,都在同一个温州,这便引发了我许多感慨。我想,在社会转轨时期,商品是不是都要历经筛选和定位的过程。这就好比初学写作时的模仿阶段,次品和水货不可避免一样。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在这个阶段有时是很难分个一清二楚的。但假货生产者励精图治,可以变假为真,并超越真货的质量,而成为一枝独秀。去年,恰好有友人自温州来,我对他讲起这两个故事,他兴奋地告诉我:温州的制皮业已经在打假后赢得新生,逐步以真胜假;打火机这个行业,因为在起步中就假中藏真,现在已然打入国际市场,以物美价廉、货真价实,成为日本打火机制造商强劲的竞争对手。仅此一项,温州每年就有可观的外汇收入。

假的在变真的。

真的在变精的。

因而,虽然留下因温州劣质皮带在湛江出丑一事,我仍然对温州人的勤奋和聪慧,由衷地钦佩和敬仰……

[阿里山看云]

同行都去阿里山巅看日出了。出发时间是早上3点。他们要爬很高的坡,走很远的路,然后乘小火车,奔往观看日出的大山峦峰。

我喜欢水,而不爱山。留守老营的我,本想多睡一会儿,以缓解抵达台北之后的疲劳,但是他们临行前的响动太大,当莫言、张炜、苏童、余华和几员文坛巾帼王安忆、舒婷、池莉等一行,带着防寒衣离开宾馆后,我再也难以成眠,索性从床上爬了起来,穿上毛衣步出阿里山宾馆。时正十月初,在台北时我们身穿单衣还热汗淋漓,昨日黄昏我们抵达阿里山时,却不得不人人增穿秋衣。虽然不见落英缤纷,树上的叶子还是一片滴青流翠,但是我们如同走进祖国大陆北方的秋季。

四周静静的,阿里山还在沉睡。只有山麓上几盏灯火,闪着幽暗清冷的光束。我沿登山的石阶缓缓而上,每一次鞋子与石头接触发出的轻微声响,就是这里的唯一的音乐。对于我这个久在喧嚣都市生活的人来说,长长地吐出几口浊气,吸进几口阿里山的清新空气,真是一种难得的享受。天上还有残星挂在天穹一角,我忽然记起古代的一首童谣:“天是棋盘星是子,地是琴键路是弦。”真是妙不可言,我这颗北京的棋子,今天移位到阿里山来了。过去,我只是从台湾省地图上看到过这个名字,她的身旁躺着静静的日月潭;前天夜宿日月潭,今天散步阿里山,这本身就是使人痴醉的歌——在台北由于血浓于水的手足情谊,63度的金门高粱白酒,让我留下酒醉台北的趣闻轶事;而阿里山则完全是另外一种情愫,这里没有频频的碰杯声,也没有文人无羁的朗朗喧语——这儿只有我一个人,在山麓上踽踽而行。

鸟儿是最早与我对话的朋友。不知什么时候,那些鸟儿睡醒了,在林中吟唱第一支歌。那是一只北方也有的布谷,高歌着“光棍好苦——光棍好苦——”从我头上掠过。我在儿时的家乡就听过这支歌,农民说它唱的是“赶快布谷——赶快布谷——”但是乡亲们把它的歌人性化了,变成了“光棍好苦”,想不到一泓碧波相隔的台湾岛上,也有这种鸟儿。它之所以十月还在吟唱,大概是由于这里天气炎热。这只穿梭于阿里山丛林的鸟儿,错把初秋当阳春了!不,或许它是在吟唱两岸同胞相思之苦,期盼回归的啼鸣吧!近半个世纪的隔海眺望,已经够长久的了,有什么利刃能割裂开这浪花彼此簇拥、血色和肤色一致的情缘呢?!

接踵而来的是百鸟合鸣。我分不清那些鸟儿的名字,也无法得知它们是躲藏在哪儿歌唱,反正那鸟儿的大合唱,完全打破了阿里山的沉寂。我惬意地坐在一块石板上,静听着这动人的森林音乐会,记忆中我曾有缘聆听过这独特的鸾凤合鸣,那是在祖国大陆的长白山,那是在祖国边陲大兴安岭,在云南思茅山的林间驿道,在与台湾一水之隔的厦门鼓浪屿。记得,那是与燕祥一起沿海岸神游,在与金门发生过炮战的何厝,我们曾用望远镜眺望台湾岛的形影。让人难以忘怀的是,在海岸神游路过当年郑成功陈设于斯的古炮台时,不知是哪位游客,在生了锈的炮口上插了两枝盛开的杜鹃花;不言而喻,那两枝杜鹃花有中华民族和睦团圆的寓意,我和燕祥都曾为这两枝花儿动容,为此我还写了一篇题名为《开在炮口上的杜鹃》的散文。

阿里山上也有杜鹃花。这是在天色微明时,我从山坡上看到的。她躲藏在亚热带植物家族的襁褓之中,与三角梅、美人蕉等花卉同林而居,色彩显得更加娇艳。我走过树丛花海,信步向山腰走去,由于少了林木遮眼,顿感阿里山的巍峨奇秀。它像是一条灰褐色的海鲸,跳海而出斜卧在陆地上,那高耸的头伸向天穹远处,那尾究竟伸向哪儿,我是看不到的。心旷神怡的同时,我也为登山去观日出的同伴扫兴,因为我在仰望这条“海鲸”时,看见了天上的流云,有云的早晨是无法看到日出的,我有点窃喜没有去看日出。与其空跑一趟,还不如在这儿享受阿里山的晨曦呢!

在这儿看云,令人遐想无穷:一片片白絮在天空时而组合为一,时而又化为片片桅帆各自远去;间或露出一隅如海的蓝天,但是那一线碧蓝很快被白云吞噬了。云在天穹下不断变幻着身影,一会儿它像古埃及人面兽身的狮子,一会儿它又像一只温驯的波斯猫,一会儿它像是金戈铁马的决斗,一会儿它又像是白衣缟素的仙女在瑶池浴后起舞……这种云的诡谲无形变幻,在北方城市是永远也看不到的,也许只有阿里山的清晨才能看到这海市蜃楼般的奇观。我不知道那游云从哪儿来,更无法知道它们又要到哪儿去。它们的表演真像步履匆匆的人生大舞台一幕,看天上表演大地上的人间万象,那真是难得的一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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