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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2章 人在途中(从维熙文集?)(18)(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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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我们当真登上丹江口的水库大坝。据中国水利史料记载:丹江口并非汉水之源头——全长1532公里的汉水之源头,远在陕南秦岭与巴山之间宁强县的大山之中。水利专家们之所以在这儿筑坝蓄水,全然因为这儿地势低洼而宽阔,是汉水全线最为有利储水之宝地,于是便有了丹江口大坝的出现。当真名不虚传,当我们一行走上大坝时,举目远眺,水面如一片汪洋之海。此情此景,吸引文友们纷纷举起相机拍照,此时,我却避开文友们,想找个地方尝上一口丹江之水,以不愧对此次汉水之行。左看右看,除了警卫人员在保护大坝安全之外,坝上再无其他人影。

无计可施之际,只好向领着我们参观大坝的讲解员求救。我说我想喝口水库中的水,她问我喝过“农夫山泉”没有?我说喝过。她说部分瓶装水产品,就是从这儿的深水岩洞中灌的。我十分惊愕,讲解员为我压惊说:“前几天,北京来了个记者团,陪同他们一起来的,还有水质专家。经过专家对库中之水仔细检验,结论是库边之水因与堤岸相接,属二类净水;库心的水,仍为一类最佳水质——这种优良水质,已经连续保持六年了。”接着,她对我谈起为了保护丹江口水质所付出的努力和牺牲:从2003年起,在总干渠两侧先后关停并转了300多家冶炼和造纸企业,现在水源保护圈高达3000多平方公里。更为可贵的是,专家从丹江水中测出含有人体最为需要的硒。至于硒的作用是什么她说不清楚,但水质专家的话是可信的,她建议我回北京后查看一下这方面的养生书籍。我说我不但要查看“硒”,更为重要的是,要写下丹江口库区为保护水质纯净所做的、对北京的巨大贡献,让北京人更加珍惜水。据报纸披露:北京今年的用水量远超往年,已经达到最高极限,之所以产生如是的结果,是因为整个城市的各个行业,还没有把国家水资源当作人体“血液”去珍惜,因而浪费水的事情常有发生。

我只顾与讲解员谈水,而忘记了一切——待我转身去找文友们时,发现他们已经走到大坝尽头;那辆送我们来丹江口的大巴,正在等候我们登车。我们将离开丹江口,去往陕南寻汉水之源。一个“水”字,牵动着我和文友们的中枢神经。因而尽管从湖北去往陕南路途遥远,行车时间需要六七个小时,但丹江口给了我们精神上的最大满足,因而大家谈论的主题还是水。但此行来采风的文化人多数为中老年人,加上我们在丹江水库坝下坝上奔波之疲惫,所以兴奋过后,多数文友因身体困乏入睡了。

我是被车上的欢笑声惊醒的——原来赵丽宏、李辉、刘庆邦等几个年轻的文友,正在讲述着他们的汉水情话:来襄阳后的第二天早晨五点,这几个想亲近一下汉水的作家,居然穿上泳装,有一场泅渡汉水之举。泳装是李辉为文友购买的,来自上海的赵丽宏和来自北京的刘庆邦,在畅游后一致赞美汉江之水,比北京上海的水要清爽许多。我想参与到车上的欢声笑语之中——但到底年纪老了,没有高声说话的底气,因而我只能对我身旁的文友低声抒发我对汉水的情怀:“我不会游泳,但也尝到了汉水之美味,在南湖宾馆我尝了几口自来水,这不算新奇——新奇的是,采风团只有我喝到了汉江的圣水。”

“圣水?你不是说梦话吧?”身旁的文友不解地询问我。

我说:“汉江圣水偏爱老人。你们都记得我们游汉水之畔大山之事吧。你们都是靠双腿攀登上去的——为了照顾采风团里年纪最大的我,专门开来一辆车,送我提前到了山上的鹿门寺。这儿是唐朝诗翁孟浩然少年时的读书之地,他曾给后人留下《春晓》的五言名诗: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我从少年时就熟读此诗并激起我的文学梦想。当时虽然对孟浩然非常崇拜,但不知他就是襄阳人氏——能到他的故土,来寻觅他的形影,内心十分激动……”

“你喝了那儿的水了?”文友问我。

“让你猜着了,我喝了鹿门寺的水!”

他说:“那也不能称其水为圣水呀?”

“你听我说下去嘛。进了这个寺院,正好碰上一位身披僧衣的僧人,用一只水桶在岩洞口提水。我对那位老僧说:我想喝上一口你打上来的水。那老僧把水桶放下双手合十地对我说道:‘施主,这岩洞中之水,你们城里人怕是喝不惯吧?’我说:‘这鹿门山之水,理应属于汉江水系,我在南湖宾馆下榻时,已经喝过水龙头里的水了……’

“老僧露出一丝笑意,但并没答应我的要求,而是用手指了指岩洞旁悬挂的一只小小水罐,让我自己动手舀水。送我来鹿门寺的司机,抢先拿起水罐从岩洞里舀上水来,我一仰脖子把水喝了下去……你想,千年前的诗圣孟浩然,在这儿耕读挥墨多年,一定喝过这洞中之水;现在寺院的僧侣们,又用其水制其食物,称其为圣水,不是挺合适的吗?”

友人笑了,说了一句行话:“你真有想象力……”

其实,我只告诉他我心语的一半,另一半则属于玄学体系:我的生辰八字为水命,对水有着本能的依恋:我不仅在鹿门寺喝了生命之水,在登武当山时,因攀登其巅峰金殿超越我的体力,便停步于大山之腰;在等待文友们下山之刻,我又在其崖下滴水之处,品尝了武当之水。此举还诱发了一件文友们没有获得的礼遇——一位身穿道教衣衫的书法家,赠了我一件他的墨宝,上面只写了一个大大的“趣”字,其含意似在提示进入人生夕阳年纪的我,正在为快乐而活着。我向这位武当山上署名“新月”的挥墨者表达了谢意的同时,再次悟出了汉水之畔的大山玄奥:他何以会向一个陌生人赠送墨宝,可能是看见我用手捧接崖上滴落的水珠、又将其一口喝下之故。

水——又是水。不管是鹿门寺还是武当山的崖洞之水,其根脉都离不开浩浩荡荡的汉水根脉,因而我深感不虚此行。因为我深知水对中华民族的分量,它是流淌于一个国家体内的血液,如今许多省份在闹水荒,作为一个国人理应关注水情,因而腰缠药袋远行至汉水,——没有想到的是,汉水是这么义重情深,将远行一千多公里,向“贫血”的北方“输血”。基于上述的认知,当大巴于当晚抵达陕南汉水之源、秦岭与巴山之间的汉中和安康之后,我精神关注的焦点,仍然是汉江之水。

直到两天后,长途行车返回襄阳——我可谓是一个抚摸过整条汉江的文化水痴。因而在与襄阳的告别晚餐上,81岁的我连连高歌,以抒发一个文人难以忘却的汉水情韵……

2014年8月上旬于北京

【云南笔触】

[火把节之夜]

别了西双版纳,身上还披挂着原始森林的“翡翠之绿”,作家滇边采风的一行十人,便星夜兼程离开被傣乡称为黎明之城的景洪,奔赴彝族自治州首府楚雄,去朝拜彝乡一年一度“圣火的红”。

大山连着大山,云岭绕着云岭,两个司机换班开车,汽车已行驶了两天,盘旋了不知千百个S形山路;抬头看,前边还是云横峦峰、绿叠屏障、雾遮谷底。世间都说“蜀道难”,滇边之路也像鬼打墙一般,面包车在大山的胸膛和四肢上钻来钻去,却难以转出大山的巴掌。

偏偏滇边的雨,对我们格外厚爱,从我们离开景洪时,就紧紧依恋着我们、追逐着我们。时而轻轻敲打车窗,对我们说着悄悄的情话;时而又大雨滂沱叩打车顶,对我们暴施淫威。云雨对我们的热恋,增加了行车之难。迷离雨丝的朦胧诗情,不断被行车的险阻所割裂;因而我们奔向“火把节”的行程,是诗情画意和惊心动魄并存之旅:一眼望不到边的森林公园,因雨洗而滴青流翠,使任何山水画家最美的画,在此都黯然失色;但行车时的险象环生,却又常常使我们感到脚下如踩着悬崖间的钢丝,时刻有坠落谷底的危险,大家都为此而提心吊胆。

沿途,我们目睹了几起车祸。有的是对头车在弯路上相撞,汽车起火自焚,留下一堆烧不烂的残骸;有的车因雨中路滑而下山失控,葬身悬崖谷底。一辆武警押解犯人的警车,轱辘朝天地横卧在坡谷的树丛之中。一位善良的彝族老人,行路至此,听见山谷中的呼救声,硬是跑了几十里山路,到竹寨招呼几个彝族汉子,把武警和犯人艰难地从谷底抬上来,拦车送往城市医院。我们的车子路过肇事的弯路时,那位彝族老人还留在那儿看管着那辆警车。他面色黝黑,蜷缩在躲雨的简易塑料棚里,对我们的司机小郑说:“开车要百倍小心,下雨路滑,弯路又多,不能把远方来看火把节的客人,摔到大山沟沟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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