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刘如柏讲到末尾“巡道工人之死”的问题时,鲁泓终于镇静地出现在会议室门口。
会场惊异。
肖楠过来搀扶鲁泓。
“老鲁——”
“老鲁!你……”
鲁泓面带坚毅的微笑,坐在座位上:“同志们,我要向你们检讨两件事:一,我迟到了;二,由于案情的急迫,我不得不亲自审讯了我的儿子,未能做到回避。”鲁泓火一样的目光投向刘如柏,“刚才如柏同志讲的巡道工人之死的问题,不是和炸桥无关,恰恰是死于炸桥——”
会场哗然。
刘如柏震惊。
鲁泓:“我先向同志们讲一下我私访的情况,它提醒我们公检法干部,应当明察秋毫,视人民之苦为己苦,才能严肃法律,才能当好人民的公仆!”
二十三
鲁泓走进刚才在银幕上出现过的社员门口。
一个白发苍苍的大娘(即刚才镜头中出现过的那个妇女)正背对门口,吃力地向屋内挪动一口大缸。
鲁泓甩掉大衣,去帮老人挪动那口缸。
大缸被挪动到室内。大娘:“谢谢你!要不这大半缸酸菜要冻坏了!”
鲁泓试探地:“您这么大岁数了,为什么不叫家里人搬?”
大娘一边给鲁泓倒水,一边叹了口气:“唉!儿子媳妇都在市内工作,我那老头子……”大娘用目光向墙上看了看。
镜头推向一张悬挂在墙上的遗像。那是一个穿着铁路员工制服的老工人的半身相片。镜框周围,围着一圈黑纱。鲁泓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大娘给鲁泓端水过来:“同志,喝水!”
鲁泓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看相片,身子骨挺结实的,得什么病去世的?”
大娘眼圈红了,但马上警觉地上下打量了一眼鲁泓,像背书那样麻利:“老头子爱喝酒,八月十五多喝了几杯去巡道,从桥栏空隙中掉进汾龙河,淹死后冲走了!”说话之间,她扭过脸去,似乎在揣测着这个老警察的来意。
鲁泓端着水杯,两只眼睛在屋子里慢慢巡看着。猛然,他看见另一个镜框里,挂着一张引人注目的相片,他两步跨上去,凝神细看:镜框里不是别人,竟是戴着鸭舌帽的司机小周,他站在一辆吉普车前,眯眯笑着。这辆吉普车,不是别的车,就是他坐的那辆车。
大娘惊慌地:“老警察……同志!你认识他?”
“不……不!”鲁泓含糊地回答,“这是您什么人?”
大娘听说不认识,放心地长出了一口气:“这是我唯一的儿子!”
鲁泓蓦地一惊,微皱眉头,他眼前叠印出小周刚才在车上反常的神态,故意在路上消磨时间的样子。鲁泓微微点了点头,他似乎什么都明白了。
大娘不安起来:“同志,你到我家来,到底……”
“看看大嫂!”鲁泓朗朗地说,“顺便告诉大嫂,那几个用炸药夺去您老伴生命的罪犯,即将受到法律的严厉惩处——”
大娘如受雷击,脸色变得煞白,嘴唇张了几张,没有说出话来:“这……你……”
“大嫂,您不用瞒我了。我们了解事情的真相。照片上站在吉普车旁边的小周,他从小就给公安局长开汽车。他很喜欢这个老上级,也喜欢他的儿子鲁小帆……”
“你……你……”大娘激动地摆手,制止鲁泓讲下去。
鲁泓把那杯热水给老大娘端过去:“您不要激动,听我说……您和您孩子都非常同情老局长这么多年的冤狱折磨,生怕他又失掉了孩子。于是,小周反复和您商量,怎么样才能救下来孩子,才能使老局长一家不再受一次创伤。最后忍着亲人冤死的眼泪,主动地出具了一个证明,您亲自送到分局去,早走一步,省得市局的人亲自来调查……”
大娘眼中闪出泪花:“同志,你是亲自来调查这个案子的人啦?”
鲁泓双手握住大娘的手:“是,大嫂!”
“那……我求求你吧!”大娘双臂颤抖着,“你们那个老局长是多好的人哪!我儿子告诉我,他有冠心病,儿子要判了重罪,他会躺倒的……这个打了一辈子江山的人,该怎么承受?我的老伴死了,我心如刀剜……可是到底已经死了,我求求你,别叫这样的好人遭罪啦!十年就够了……”
鲁泓眼里盈出泪光:“大嫂,你听我说——”
大娘听不进鲁泓半句话,摇着鲁泓的双手:“行吗,同志?你说一句话,点个头!关于我老头子的死,我向街坊四邻都是这样说的……不会有人知道真情,真的,同志……”
眼泪一下淌下鲁泓的脸腮:“大嫂,大嫂!我……我就是鲁泓!”
“啊!”大娘吃惊地后退了一步。
鲁泓上前扶住了大娘:“您把一家人的心,都捧给我了!大嫂,我要用勤奋的工作来回答您,但是对于您的要求,我不能答应!”
大娘捂住脸哭了。
鲁泓缓慢、深沉地:“这就是这张证据的真实来历!”
会场又一次哗然。
刘如柏难过地垂下头。
肖楠送过他的茶杯:“老鲁,你太激动了,先喝口水!”
鲁泓显然还沉浸在极度激动之中,他机械地端着茶杯,手在不停地颤抖,以至杯子里的水荡出杯外,溅在桌面上。
法院院长:“老鲁……”
检察院检察长:“你先坐下,休息一下。”
鲁泓放下杯子,尽量克制着自己的冲动:“同志们,我没有更多的话了。虽然我只有小帆一个孩子,儿子可以……可以没有,但不能损伤组成法律的每根纤维!同志们,这条结论是许多同志的生命和鲜血启示我们的。‘四人帮’大搞法西斯专政,把许多革命者投进监牢,甚至迫害致死,还给我们遗留下那么多冤错案件。为什么?很重要的一条,就是他们毁灭了法律!
“痛定思痛,如果我们每个干部,特别是领导干部,不去以身作则,不把自己看成人民的公仆,而是利用人民给我们的权力,以法徇私,营私舞弊,那样不但人民会唾弃我们,就连封建时代的包公、海瑞,也会在九泉之下指着我们的脊梁骨,笑话我们说:‘瞧!这些共产党人,还不如我们哪!’这不但是我们的耻辱,更可怕的后果是会导致历史倒退,最后亡党、亡国!同志们!这难道不值得我们……深思一下吗?……”
鲁泓讲到最激动的地方,喉头哽咽,他还想说下去,但一天的奔波劳累,心河卷起的浪花一下淹没了他,他感到头晕目眩……
肖楠焦急地:“老鲁——”
会场上的干部:“鲁局长——”
鲁泓身子向后一仰,倒在椅子上。
二十四
红十字救护车在疾驶。
自行车轮在飞转,镜头拉出了高雅琴蹬车的紧张神情,风吹乱了她的头发。
高雅琴跑进医院。
高雅琴从护士手中接过白大褂,便朝病房跑去。
二十五
医院病榻上。
鲁泓身上盖着洁白被单,安静地闭合着眼睛。
输液瓶中的葡萄糖滴滴下落。
一个戴金丝眼镜的老大夫伏在鲁泓病榻前,用听诊器仔细地听着鲁泓的心跳。
放大的不规则的心跳声:“咚……咚咚咚……咚……”
肖楠,法院院长,检察院检察长,刘如柏……面色严峻。
静。
老大夫轻轻地从鲁泓胸前撤出听诊器:“生理和精神极度疲劳,引起冠心病发作!”
肖楠:“这样的干部是国家的财富,是黄铜里的金子,我代表市委请求你,要千方百计把鲁泓同志抢救过来!”
老大夫为难地注视着鲁泓的脸。
门开,高雅琴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
众人闪开一条窄缝,高雅琴匆匆走近病床。
高雅琴一只手抚摸着丈夫斑白的鬓发,轻声而焦急地:“老鲁!老鲁!”
肖楠、刘如柏走到高雅琴旁边。
刘如柏:“雅琴同志,你千万要镇静……”
肖楠:“像老鲁这样的人,心脏是不会轻易停止跳动的!”
高雅琴眼噙泪花,用手往上拉了拉鲁泓盖着的白被单。
[第四章]
二十六
暮冬早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