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维熙文集

从维熙

> 从维熙文集 > 从维熙文集目录

第269章 大墙下的红玉兰(从维熙文集⑥)(38)(1 / 2)

上一章目 录

“不行,我们已走到三八线了!”陆霞一闪身,快步朝门口走去,呼的一声带上院门。

高廉一张痛苦、气愤交织在一起的脸,他披着衣衫追到院子。

鲁小帆:“舅舅,我看张副书记只是对舅母政治上的关心!”

高廉猛然一愣,上上下下看着鲁小帆。鲁小帆在他面前显得陌生了。半天,他说:“小帆,你……也喝了迷魂汤?”

鲁小帆:“舅舅,不是喝了迷魂汤,是打了一针清醒剂!”

火上加油的回答,激起了高廉的狂怒,他的脸抽搐着:“小帆,真的你……相信你爸爸妈妈会变成‘反革命’?”

鲁小帆平静地:“报纸、电台、戏剧、电影上的老干部,都是有污点的。舅舅!今天,我亲眼见到我爸爸妈妈在罪行材料上的签字!”

高廉:“签字?”这巨大的打击,使高廉面孔苍白如纸。他思索着……忽然,他跑进屋里,推出一辆自行车,机械地对鲁小帆喊着,“这……这不可能……我去问……”

街道寂静无人。

路灯在风中晃动。

高廉拼命地蹬着自行车。

高廉敲打一家的院门。

窗内灯亮了:“谁?”

“我!我是高廉!”

门开。司机小周惊奇的眼睛。

“高廉同志?来,屋里坐!”小周客气地说着。

“不!就在这儿说吧!你在市局听没听说老局长有什么……”高廉焦急地问着。

小周探头向左右看看,没有一个人影:“听说夫妻俩一块进了劳改队!”

“为什么?”

小周:“我也说不清楚。因为我两年多不开车了,‘造反派’说我是老局长的司机,不能叫这号人再握方向盘……我现在等于是个专政对象!”

高廉踌躇地:“那……谁能知道?”

小周眼珠一转:“对了,刘如柏在干校劳动了几年,才调回机关。他是老局长最喜欢的干部,一定清楚内幕——”

高廉看看手表,时针指向凌晨两点:“太晚了!明天……我去找他。”

小周:“小帆好吗?我挺想他的。”

高廉茫然地:“好,好,你睡吧!”

清晨。

叩门声。

鲁小帆正在收拾行囊,闻声跑出:“舅舅,是不是舅母回来了?”

高廉走出屋子。

门开,门口站着的是一个脸色黝黑的中年人。这个人急忙闪身进来,用后背靠住门:“小帆,你还认识我吗?”

高廉兴奋地:“哎呀,老刘,我正想找你去哪!”

鲁小帆分辨出是刘如柏,激动地:“刘叔叔!”

刘如柏抚摸着小帆的头顶:“蹿得真快,几年不见,快跟你爸爸一般高了。”

鲁小帆本能地推开刘如柏抚摸他的手,往后退了两步,眼中火热的光焰消失了,冷漠地审视着刘如柏。

刘如柏:“……你怎么了?不舒服?”

高廉用目光示意。刘如柏有所领悟:“好,我先到你舅舅屋看一下!马上去看你!”

鲁小帆目视刘如柏走进高廉屋子。

鲁小帆匆忙跑进厨房。他收拾着毛巾、牙膏、肥皂盒一类的东西,把这些杂什,塞进旅行袋。

他拉上旅行袋的拉链,似乎想起了什么,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几张十元人民币,然后拿起钢笔,伏在床上写着什么。

高廉卧室内,烟雾缭绕。

刘如柏吸着烟,愤慨地:“……这是一桩天下奇冤。你姐姐和姐夫在干校的劳动任务,是跟随播种机下种。有一天播完苜蓿之后,机篓里剩了一把苜蓿籽。老局长和雅琴怀着对党和毛主席的深情,把剩下的苜蓿籽播成两条标语。秋天,苜蓿开出紫色花环……”

高廉焦急地:“那姐姐和姐夫为什么又要割掉?”

刘如柏:“你这个剧作家,生产知识还知道得太少了!苜蓿和韭菜一样,必须及时割茬,才能避免老枯而死,保持生长旺势,年年开花呀!”

高廉点着头:“原来是这样,可是……他们为什么在犯罪材料上签字?”

刘如柏:“签字?我亲眼看见老局长和雅琴奋笔疾书,抗议张琳用‘形而上学’和莫须有的罪名迫害革命干部。张琳给鲁小帆看的影印笔迹,一定是掐头去尾取己所需。我是公安干部,知道这并不需要什么高明的技术……”

高廉用拳头擂着桌角:“真卑鄙!”

沉默。

高廉:“那么,把姐夫和姐姐送进劳改队,经过什么法律手续没有?”

刘如柏:“哎呀!高廉同志!公检法全面瘫痪,法律在造反派手里,如同面团,可以一揉一个团,一拍一个饼,一拉一条线……你真是关在小屋里,不问天下事了!”

高廉脸上飞红了一片:“那要赶快把真实情况告诉小帆——”

刘如柏和高廉到了厨房,都吃了一惊:鲁小帆已经不在了。

床上压着一张纸,纸旁放着几张人民币。

高廉慌忙拿起纸条。

鲁小帆的画外音:

谢谢舅舅几年对我的生活关怀!但我要说,你很少考虑我的政治前途!

这里留下四十元钱,是刘如柏叔叔上次从五七干校回来,塞在我口袋里的。

鉴于我和罪恶家庭彻底决裂,我不能再吃“劳改犯”老部下的救济粮了!

再见!

高廉、刘如柏惊愕的面孔。

十六

高廉低沉地:“从此,小帆再也没有回来,陆霞虽然回来过几次,但她的灵魂已经发霉,我们分开了……”

镜头掠过早已凉了的饭菜。

镜头摇过一张张严肃、悲凉的面孔。

鲁泓示意地:“雅琴,把饭菜去热一下!”

老奶奶按住雅琴:“不,我已经饱了。”转身走进屋去。

鲁泓一惊:“娘!”

高雅琴:“妈!”

高廉:“大娘!”

三个人心情沉重地随着老奶奶走进屋去。

月夜。

弯嘴喷头冻着长长的冰凌和冰花。鲁泓没有戴帽子,在小树林里漫步,脚下踏着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高雅琴拿着大衣匆匆走来,停步,她眼里闪烁着对丈夫的深情,慢慢地向鲁泓走去,轻轻地从鲁泓身后给他披上大衣。

鲁泓转过身来,握住高雅琴的手说:“雅琴……”

高雅琴痛苦地望着鲁泓说:“老鲁,我没有很好地体谅你和分担你的忧愁,请你谅解我怀念儿子的痛苦心情……”

鲁泓深情地望着妻子说:“雅琴,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高雅琴微微点点头:“小帆的生日!”

月光照亮了他俩潮湿的眼睛。

鲁泓用大衣裹着雅琴,他们默默地在雪地上走着,走着……当他们抬头望见窗口上老奶奶的身影时,停下脚步。

高雅琴:“这么多年,妈也许把这个日子忘了!”

一只手拿着抹布在擦着落满尘土的儿童玩具小飞机。镜头缓缓拉开。老奶奶坐在床前,若有所思地慢慢地擦着玩具。

房门半开着,鲁泓和高雅琴出现在门口。他们望着老奶奶从玩具箱里取出一件件玩具擦着,摆满了一床。

鲁泓轻轻地走到母亲身后,喊了声:“娘!”

老奶奶看了鲁泓一眼,低头继续擦着玩具。

鲁泓坐在摆满玩具的床旁,注视着老奶奶。

老奶奶一边放着玩具一边站起身来说:“外边这么冷,连帽子也不戴,看把耳朵冻得这么红。”说着伸出双手,捂着鲁泓的耳朵。

鲁泓激动得用双手捂在母亲暖着他双耳的手上,轻轻地喊:“娘……”

高雅琴扑在老奶奶的后背上,把脸贴在老人家后心上:“妈,您是我们的好妈妈……”

老奶奶:“雅琴,他肩膀上担子比咱娘儿俩沉得多,你要多关心他,啊?”

上一章目 录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