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翎凑上两步:“你外形和三十多年前确实变了,可是骨子里的凶狠残暴还原封保留。还记得在马家祠堂,你把一个共产党员的上身剥光,麻绳蘸冷水……”葛翎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翡翠绿的烟嘴,“如果我没记错,这是恶霸地主马百寿不离嘴的玩意儿,你把它带进大墙,大概是怕忘记过去吧?”
马玉麟对着烟嘴眼球乱转了一阵,装成回忆的样子。
葛翎:“不必装疯卖傻了!你很庆幸这次大墙的会见,三十多年之前,你给我腿上留下伤疤,在监房你踢我这条伤腿,到工地,你还折磨我这条伤腿——”
马玉麟打断葛翎的话,装出大梦初醒的神色,用手抓住葛翎胳膊:“您……就是土改时的葛团长?怨我眼瞎,怨我……”
葛翎甩开马玉麟那双肮脏的手:“离我远一点!”
马玉麟退后一步,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垂下松弛的眼皮。
葛翎:“马玉麟,我警告你,马上停止作恶!要不然,人民法庭早晚会赏你一颗开脑瓜的子弹!”
马玉麟:“是,是!我确实没认出您来……”
葛翎命令地:“马上回监房!”
马玉麟弓腰低头,慢慢腾腾地朝监房走去。
高欣和王哑巴从树影后闪出来。
葛翎紧紧握着王哑巴的双手:“为什么你……”
王哑巴垂下眼帘:“因为我说了一句话,被判十年徒刑!从那天之后……”
葛翎:“什么话?”
王哑巴:“我是个中学物理教师,在讲到太阳内部结构的时候讲了句‘太阳也有黑点’,没过三天,我就进大墙了!你们想想,我要是再讲两句,我这一辈子不就完蛋了吗?所以我发誓不开口了,我用手势代替嘴习惯了,他们就喊我哑巴了!”
高欣同情地:“这些年,你不说话不难受?”
王哑巴长叹一口气:“怎么不难受!可是再难受也比说谎话、说假话心里舒畅!”
葛翎激动而沉思的脸。
王哑巴:“我得回监房,不然马头儿……”他匆匆地走了。
零号监房,马玉麟正在神不守舍地向外张望。
王哑巴手捂着肚子走进来。
马玉麟狐疑的目光。
王哑巴用手势比画了一个泻肚子的姿势。
马玉麟仰面朝天躺在炕上,对着房顶大口吸烟。
浓浓烟雾中出现了葛翎和章龙喜的叠印镜头:
葛翎:“……人民法庭迟早会赏你一颗开脑瓜的子弹!”
章龙喜:“对葛翎这个‘新号’来说,‘大墙’就是他的坟场!你明白吗?”
葛翎拿出来一个翡翠绿烟嘴。
章龙喜扔给他一张减刑证书……
马玉麟情不自禁地从怀里掏出“减刑书”,凝神望着。
马玉麟从炕上一跃而起。他从门口向外望了望,然后,从炕席下抽出一个烟盒,撕开摊平……
马玉麟掏出一个铅笔头,匆匆在烟盒背面写着。
马玉麟走出监房,见左右没人,便把纸片投进房前的检举箱里。
[第八章]
鸡啼声。
医务所窗口灯亮了。
室内。
周莉一边穿着外衣,一边感激地:“章姐,我真有点舍不得离开你和那个大胡子场长!”
章琪:“场长考虑你来一次不容易,想再给你安排一次接见!”
周莉两眼闪亮:“真的?”
章琦:“这得过了清明节,昨天夜里又抓来一批在省城广场悼念总理的青年人。为了安全,我给你找个地方待两天。”
周莉:“到哪儿去?”
章琪脸红了:“到小杨家里去,他家在附近农村。”
周莉心神不定地:“小杨?”
章琪爽朗地笑着:“他呀,就等于是你的高欣……”
周莉要说什么,章琪猛然捂住她的嘴唇,窗外有摩托车声,章琪吃惊地向外望着。
章龙喜把摩托车停在对面招待所门口,他用手推开询问事情的小窗口:“夜里住过一个从北京来探监的女孩没有?扎着块黄头巾的——”
摩托车向旷野驶去。
周莉对章琪望了一眼:“他是……”
章琪:“全农场的头号忙人!”
周莉:“你……?”
章琪遮掩地:“我们走吧!快——”她拉起周莉的手。
茫茫雪原,章龙喜驾着摩托沿着公路疾驶。
白雪在轮下碾得吱喳作响,雪渣拋向两旁原野。
章龙喜停车,向四方巡看。
远远的雪原上,有一个金黄色头巾在闪烁。
章龙喜面有喜色,拐了个弯,朝那边驰去。
扎黄头巾的姑娘的背影。
摩托和姑娘距离越来越近。
猛然,章龙喜把摩托横在姑娘面前。
扎黄头巾的姑娘抬起了头。
章龙喜一双惊愕的眼睛。
扎黄头巾的姑娘竟是章琪。
章龙喜:“你一直围的是红头巾,怎么……”
章琪:“围黄的,违反张春桥的‘新宪法’吗?”
章龙喜惊讶地打量着章琪,章琪在他面前显得模糊而陌生了。他显得十分痛苦的样子,摇了摇头:“小琪,这也不怨你,叔叔白天黑夜的忙,对你帮助不够,加上大胡子他们的影响,可能使你对叔叔产生一些误解。”
章琪取下头巾,一语双关地:“这……又是误解?”
章龙喜:“当然,古人讲踏雪寻梅是一大乐趣,你叔叔没那股雅兴,就骑着摩托到野地里来锻炼锻炼身体。”
章琪:“那你对头巾为什么这么敏感?”
善辩的秀才一时回答不出,他笑了笑:“你这么早出来干什么?”
章琪:“送行!”
章龙喜:“送谁?”
章琪:“扎黄头巾的。”
章龙喜:“人呢?”
章琪:“已经走了!”
章龙喜一绺头发披下额角,突然收敛了笑容:“她是个‘现反’,把天安门广场照片传到大墙里来了!她留下姓名没有?”
章琪有意地:“她和我睡的一个被窝,就是名字忘了问了!为了表示友谊,我俩还交换了头巾!”
章龙喜露出凶相:“为什么留宿一个‘现反’?”
章琪把两条胳膊朝前一伸:“你把我铐上吧!”她愤愤不平地,“葛处长叫你们关进大墙,人家一个女孩顶风冒雪来寻求一点温暖和幸福,你又像特务一样四处追踪!我不知道你究竟要干什么?!”
啪的一记耳光,打在章琪的脸上。
血从章琪的嘴角淌了下来……
章龙喜带着冷笑:“我明确告诉你,政治斗争是残酷的,它超越了手足之情,在一切伦理道德之上。小琪,你要是再不觉醒,手铐照样会来找你的!”他扔给章琪一块手绢,跳上摩托,朝监房飞驰而去。
章龙喜的摩托笔直地驶进监房的铁门。
犯人们正在集合排队,准备出工,听见“嘟嘟嘟嘟”的摩托声,都扭头好奇地看着。
章龙喜停车,灭火,朝犯人队列走来。
犯人们面孔上出现了惊恐之色。
站在队列前土台上的路威,朝犯人们粗暴地喊着:“看什么?那边又没有下轿的新媳妇!”
犯人扭回头来。
路威的目光在犯人队列中巡视:“马玉麟、俞大龙——”
两个犯人应声站出队列。
路威:“本来进禁闭室反省,可以不戴刑具,可是你们这一狼一狈,吹笛捏眼,不仅颠倒黑白,反诬高欣,而且借搬家腾房之机殴打王哑巴、折磨葛翎,在大墙内兴风作浪,实属可恶透顶。经党委重新研究,把昨天错误的处理再颠倒过来!”
犯人们神色紧张地听着。
马玉麟、俞大龙垂手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