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维熙文集

从维熙

> 从维熙文集 > 从维熙文集目录

第262章 大墙下的红玉兰(从维熙文集⑥)(31)(1 / 2)

上一章目 录

章龙喜用手按住路威桌子上的那只拳头,文质彬彬的脸突然变色:“路威!我以十分诚挚的心情奉劝你,还是收起你的拳头为好。你之所以还能在河滨农场当你的场长,很大程度是我章龙喜在中间周旋。第一,你是锻工出身,没有‘民主派’那段历史;第二,我在省局办报时,你把小琪培养入了党。我对你迁就和原谅够多的了!”

路威两眼喷火,和章龙喜冷峻地对视着。

章龙喜:“我是希望我们能友好地相处下去,但如果你欺侮我是秀才出身,蔑视省局决定,路威,用不着对你隐瞒,秦局长早就说了,大墙的监房里,不缺六十厘米宽的空铺!”

路威猛地从章龙喜手下抽出拳头,以极其迅速的动作夹起椅子上的军大衣。

章龙喜误认为路威服输了,面有喜色:“明白人一点就通,这就好!”

但章龙喜很快就感到失望了,他看到路威已经走到门口,正伸手摘下禁闭室的钥匙。

章龙喜:“你干什么?”

路威把钥匙紧紧攥在手里:“干什么你心里清楚,我爹妈没给我留下一张会讲话的嘴巴,可是我有一只铁匠的手、一颗党员的心,我要用这双手、这颗心把你颠倒的事情给颠倒回来!就干这个。”

章龙喜用身子挡住门口,两眼望着路威手里的钥匙:“老路——”

路威粗声地:“舞文弄墨你是行家,打铁抡锤我是好手。”

章龙喜冷汗爬上额头:“你是分管生产的场长,无权拿狱政科的钥匙!”

路威轻蔑地:“狱政科归谁领导?劳改政策领导!要接受全国三千多万党员的监督,要接受九亿人民的检查。”说着,夺门欲出。

章龙喜两眼直盯着路威那只握钥匙的手。

路威:“别看这寸把长的钥匙,可关系着谁专谁政的大问题,我路威一点不能含糊!”他用大头军靴踢开门,走了出来。

章龙喜追出两步:“好吧,我这就去把你的行为报告党委!”

章龙喜匆匆走着。

他来到挂着“中国共产党河滨农场委员会”木牌的房子前,刚欲推门,章琪自室内出。

章龙喜:“小琪!”

章琪站住了。

章龙喜:“你不在医务所上班,上这儿来干什么?”

章琪冷冷地:“尽一个党员的义务,来向党委汇报引黄工地上发生的犯人斗殴事件……”

章龙喜神色有些不快:“你——”

章琪:“我是当时唯一在场的干部,有发言权,我认为马玉麟、俞大龙要负完全责任。”

章龙喜:“什么?”

章琪:“禁闭高欣是原则性错误。”

章龙喜急了:“你刚才向党委也是这么说的?”

章琪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一转身就走了。

章龙喜紧追几步:“小琪,你站住——”

章琪停步回头。

章龙喜含蓄地:“你只知道APC(指阿司匹林)能治别人的伤风感冒,就不知道自己‘鼻子不通’?这对你很危险!”

章琪将火红的头巾紧了一下,一转身走得更快了。

章龙喜在党委门口徘徊,踌躇满腹……

一辆摩托车开到党委办公室台阶前。

骑车人停车,急速地从包里取出一封信交给章龙喜。

信封上标着“绝密”字样。

章龙喜拆开一看又马上收起,快步走下台阶……

一只手在拨着电话号码。

章龙喜抓起听筒:“引黄工地吗?通知工地犯人立即回场!……原因就是立即回场!”他叭地掼下了电话。

[第六章]

风停雪止,监房中间的空地上一片银白。

刘小黑敲着一只脸盆在吆喝:“搬家啰!”

犯人们卷着行李、拎着铺盖不断地拥出监房。

三号监房门口。

葛翎夹着那床草绿色的军毯走出来。他感到吃力,换了换手,又随着搬家的人群朝前走着。

马玉麟乜斜着眼睛,命令地:“小黑,把我被子也搬过去,还和‘新号’挨着!”

刘小黑:“马头儿,你和‘新号’真亲热!下趟替你搬!”

葛翎回过头正碰上马玉麟得意的目光,他皱了皱眉,望着腾房搬家的人群陷入了沉思……

监房外,王哑巴提着网兜、杂乱书报,拐过墙角。

俞大龙在窥视着他。

王哑巴把摇晃着的网兜倒了一下手,继续往前走。

俞大龙从背后跟上去,突然,将自己膀阔腰圆的身子猛地往王哑巴身上一压。

王哑巴向后一仰,网兜掉在雪地上,书报散落。

俞大龙把嘴对着王哑巴的耳朵:“你不是能背‘走资派’吗?我试试你的骨头有多硬!”

王哑巴咬着牙背起俞大龙。

王哑巴清瘦的面颊,淌下汗滴。

王哑巴一只手撑着墙,步履艰难地往前走。

王哑巴身后留下两条深深的足迹……

俞大龙开心、解恨的脸。

一群流里流气的犯人哈哈大笑。

刘小黑用头顶着马玉麟的行李,大大咧咧地走出监房。

俞大龙:“快点——”

王哑巴两腿颤抖、双脚拌蒜地往前走着。

葛翎站在新搬的零号监房门口,突然看见王哑巴背着俞大龙在转圈,他把绿军毯往监房炕上一扔,激动地走了过来。

王哑巴已经累得面色苍白,汗如雨下,俞大龙还压在他单薄的身子上,他举起一只手,装成晃摇鞭子赶牲畜的姿态,嘴里还吆喝着:“驾——驾——”

搬家的犯人在空场上停步,投射过来不同的目光。

几个流氓神采飞扬。

猛然,王哑巴双腿一软,跪在雪地上,俞大龙毫无防备,一下摔倒在雪地上。他一跃而起,照着王哑巴就是一脚,然后,举起拳头……

“住手——”葛翎狂怒地出现在俞大龙背后。

俞大龙回过头来,四目对视。

葛翎瞪裂的眼角。

俞大龙满不在乎的神气。

葛翎背后,不远处站着马玉麟。马玉麟似乎在暗示什么,双手抱了抱自己的头。

俞大龙心领神会。他向一个犯人示意地用脚踢了踢地上的行李。

那个流氓模样的犯人明白了,他猛然抖开行李,以极其迅猛的速度,用棉被从背后一下蒙住了葛翎的头。

一群起哄的流氓蜂拥而上,对蒙在被子里的葛翎拳打脚踢起来。

刘小黑放下头上顶着的行李,想奔过去,但又收住脚步。

搬家的犯人们一张张敢怒而不敢言的脸。

王哑巴一手扶腰、一手撑地想挣扎起来,但终于又跌倒在地,他抬起脸,痛苦悲愤地瞧着这场令人心酸的悲剧。

刘小黑咬着手指紧张地思考着什么,忽然,他一弓腰,穿过人群擦着墙根向铁门的警卫哨拼命地跑去。

刘小黑飞快跑动的两条腿……

飞快跑动的两条腿化成雨点般的拳头。

踢打的脚尖。

肮脏的咒骂。

马玉麟在远处向俞大龙使了个眼色。

俞大龙做了个停止再打的手势。

这伙流氓犯人一窝蜂似的四处奔逃……

葛翎掀开蒙在身上的棉被,铁骨铮铮地站了起来,周围已跑得没有人影。

他感到头晕目眩,书写在大墙上“加强无产阶级专政”的大幅标语,在他眼前旋转倒立……他拼命地镇静自己,闭上双眼,抚平心绪,当他睁开眼睛时,马玉麟阴阳怪气地出现在他面前。

马玉麟讥讽地:“葛处长!你疯了?怎么在雪地上睡觉,还盖了我的被子?”转身,“刘小黑哪?怎么把我的行李扔在这儿!这个臭贼——”

葛翎气得浑身颤抖,他用手背抹了抹嘴角上的血痕,直瞪着眼向马玉麟望着。

马玉麟色厉内荏地说:“葛处长,到底是怎么啦?”

葛翎不答,两手握成拳头。

马玉麟把散乱的行李一夹,大步而去。

跑回来的刘小黑,忽然看到地上有个绿烟嘴,弯腰捡起,放入了自己的口袋。

葛翎发现了雪地上的王哑巴。

葛翎朝王哑巴走了过来。

葛翎用颤抖的手扶起躺在雪地上的王哑巴。

王哑巴抬起头,一双激动的眼睛。

葛翎抹着沾在王哑巴脸上的雪尘。

葛翎咬着牙慢慢地蹲下,示意王哑巴趴在自己背上。

王哑巴直摆着手,他嘴唇翕动,似有千言万语要说,突然他一埋头低声哭了起来。

葛翎听到哭声,惊讶地:“你……不是……”

上一章目 录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