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俺老哥对俺的启示,俺开始在脑瓜里摇开了“纺车”。俺想,此时此刻那白眉鬼一定带着那一提包假货,到了小伍子的家了,小伍子对白眉鬼来登门退还礼物,一定很难为情。因为那是小伍子骑着电驴子,特意把礼物搬到办事处去的,并非白眉鬼直接向小伍子索取的,老实本分的小伍子或许会推让一番。不能忽略的是,他身边还有那个脑瓜十分灵光的哑女。哑女去银凤那儿告白眉鬼状的目的,虽不一定想索回那些价值几千元的礼品,但白眉鬼当真来退还礼物的时候,哑女一定不会拒收……节骨眼儿上的问题,是小伍子和哑女都不是站烟酒柜台的售货员,他和她都无法分辨真假,咋想也想不到白眉鬼这手黑招。那么,哑女虽说是揭了白眉鬼的黑心、黑肺、黑肠子,却还是被那白眉鬼所蒙骗。想到这儿,俺觉得这台戏的戏路子已然断线,没法儿再往后延伸了……
俺绞尽脑汁地苦思冥想,迷迷糊糊地感到自个儿已走到了悬崖峭壁,前边再无路可走了。可是俺老哥的话十投九中,几乎是弹无虚发。刚才他虽然没有给俺一个答案,但是那话锋里,仍然藏有暗示俺这戏还要唱连台的意思。不然的话,他让俺解甚的题,开甚的扣儿哩?!
想。
俺重新开始又一轮的苦思冥想,俺要反复琢磨白眉鬼送还那赃物时可能发生的另一种情况:正月十五闹元宵,那一对夫妻“黑塔”和小潘,会不会也在寒窑里与小伍子、哑女一块儿庆贺新婚呢?有这种可能,因为在这两对夫妻的新婚,还掺杂着小潘与小伍子的告别,四口子聚到一块儿热闹一番,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小潘待业,没有本事识别出白眉鬼的破绽。可是还有那个“黑塔”在场,他在大饭店干厨师工作,不仅自己吸烟、喝酒,还能接触到俺酒类家族。如果有戏可续,一准儿是“黑塔”看出白眉鬼甚的名堂来了。“黑塔——”“黑塔——”俺心里一边暗叫他的名儿一边为自己能解开这难解的扣儿而高兴得忘乎所以。
这一宝保险俺押对了。
“老哥,让俺跟你说说俺的答卷。”
俺在俺老哥耳畔呼叫了起来。俺老哥不知是装睡还是去梦游天上王母娘娘的瑶池,任凭俺对他可着嗓子吆喝,他靠着俺的身子一动未动,眼皮一眨未眨。俺对老哥来了手邪招儿,俺身子猛地向旁边一歪,俺老哥差点跟俺一块儿摔倒。他这才停止了雷鸣般的呼噜,接着缓缓地睁开眼皮道:“你想的心事,俺梦中都梦到了。祝贺你,大兄弟!这回算你出师了。记住,对人世百态你只会骂爹日娘,不算长了什么能耐;能够从人世百态中看出其中的弯弯道道,才算不白来人世一回。”
“你说俺的扣儿解对了?”
“对了。”
“那‘黑塔’一定在场?”
“一定。”
俺正想为俺的入道而大笑两声,门铃突然响了起来。那狗娘养的经理,披着一件睡袍走到门厅,隔着门问道:“谁呀?都午夜十二点了。”
“老白。俺是老白。”
“你怎么又回来了?”
“开开门吧!外边零下二十摄氏度,冻死俺了。”
门开了——狗经理先开的铁栅栏防盗门,后又为白眉鬼打开二道门,离开俺有两个多钟头的白眉鬼,便又出现在俺面前。他告诉狗经理一切顺利,他抵达小伍子寒窑时,那又离婚又结婚的两对夫妻,正聚在一块儿吃煮元宵哩!货主十分感谢白眉鬼,除接过去那些烟酒向他连连道谢之外,还把他拉到桌子上吃了一碗“大三元”的黑芝麻元宵。那白眉鬼得意地显摆道:“离家时瘪着肚子,在小伍子家混了个肚儿圆回来。路过你这门口,俺忽然想起来,别的货咱就算换了,俺最喜欢喝的竹叶青和对俺有用的龟龄酒、鹿鞭酒,俺还得带走。俺半路上扒拉了一下肚子里的小算盘,俺拿走这四瓶酒,你还能赚个四五千块哩!这不算俺老西子抠门儿吧?”
“行。谁叫咱是老搭档了呢!”那狗经理一边拉开柜橱的玻璃门,一边调侃着白眉鬼说,“喜欢喝竹叶青的顾客,大都是你们老西子,拿走我不心疼。这龟龄酒和鹿鞭酒,我心疼也得给白大哥,我知道你那家什不灵,看在你和老嫂子的情分上,我少赚点银子,让你俩夜里赚个快活,这算积德!”
白眉鬼还想再和狗经理絮叨些甚,狗经理已然冷得打战,他把白眉鬼往门口一推道:“走吧!老嫂子还等着你欢度元宵之夜哩!”
门“哐啷”一声关上了。白眉鬼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慌慌张张地竟忘了向那狗娘养的陈经理讨个塑料兜兜。他用手提着俺,元宵节深夜的冷风,像刀子一般割他的手。他只好把俺哥儿俩和另外两个酒哥儿们龟龄和鹿鞭酒,揣在他的棉大衣里。
“抠抠屁股,再嗍嗍手指头。真叫老哥你言中了。”俺悄声对俺老哥说,“俺想天想地,咋也没想到这家伙还会回来,再拔两根鸡毛回家。”
“我也没有料到。”俺老哥说。
“刚才老哥你说我入道出师了,可是那‘黑塔’并没出来显圣。”俺对自己解的扣儿产生了怀疑。
“当着白眉鬼的面不好意思呗!”俺老哥回答俺道,“就是神仙也想不到,这白眉鬼会偷梁换柱,来一手‘狸猫换太子’。俺哥儿俩是亲眼看见了这个勾当,不然连你我都会给白眉鬼装在闷罐罐里。”
“这戏不是断了线了吗?”俺着急地问。
“俺估计断不了。你再好好思谋一下。”俺老哥又一次让俺修炼俺的涉世道行。
俺沉下心神,仔细推想这台戏的去向:白眉鬼离开小伍子的家之后,第一个打开那个提包的当是货主小伍子。根据小伍子忠厚待人的性格,势必要把烟酒之类,分给小潘和“黑塔”一些——俺所以这样猜测,因为在正月十四的晚上,小潘在寒窑门口曾给“黑塔”拿走“茅台”和“红塔山”,后来小潘想起与小伍子的旧情,又从饭店里返回家来,并把那烟酒带了回来——要是分给“黑塔”和小潘那些东西,“黑塔”马上会分辨出来,这些烟酒,已被“调了包”了——俺这样想,也不是没边没沿地胡思乱想,因为那四口子在十五早上去办事处之前,小伍子选择给白眉鬼带的喜礼时,“黑塔”曾无意地查看了一下那堆东西,并说了一句“都是真货”。如此这般地推想下去,小伍子一旦把烟酒分给小潘和“黑塔”时,“黑塔”凭着他干的行当和眼力,立马就会看出这些酒哥儿们、烟姐儿们都是些仿冒名牌的假货。
老哥再次说俺涉世的道行渐长。俺说这是老哥调教的功劳。俺老哥说甚的世道出甚的人,甚的行为举止造就甚的模样的酒魂。老哥的意思是说俺的一点点涉世学问附身,老师不是他,而是世道。俺老哥越是谦虚,俺越是爱戴俺的老哥,俺在这白眉鬼的怀里,暗暗祈求杏花娘娘,让俺与老哥同生,与老哥共死……
重新走进了白眉鬼的家。媳妇到底是媳妇,刚才虽然她霹雳闪电地跟他大干了一场,但俺四瓶酒重新被白眉鬼摆出来时,俺看见银凤已经把撒地踩扁了的元宵馅子,打扫干净。白眉鬼是如此这般向银凤汇报情况的:“俺的女当家的,我已经按照你的意思,亲自到小伍子家谢罪过了。小伍子两口子还有小潘两口子,见我连夜去退礼心里有点过意不去;除留俺在他家吃了元宵之外,还是坚持给俺带回四瓶酒来。他们说这是喜礼,不收也得收,俺推辞不下,只好带回来了。”
“嗯!”
“这回雷公奶奶不打雷了吧?”
“我告诉你,今后你要再干出这丢人现眼黑心肠的事儿来,咱俩就一刀两断。反正你的病,也没给咱俩留下孩子,你东我西,办起离婚手续来,没有任何牵挂!”
“俺的好银凤哎!俺在街道上就是当结婚月下老和离婚审判官的,咋也不能走到那一步。”白眉鬼嬉皮笑脸地说,“那该成了小报抢着刊登的社会新闻了,俺老西子就拿着菜刀抹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