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我是被爷爷叫醒的。我从炕上爬起来,首先想到的事,是去看看小表姐的伤指。但在吃早饭的时候,爷爷提出来一件大事,让我心中没了方寸。他说:“昨天午夜,灵灵爷爷从祠堂来了咱们家,当时我挺纳闷,为啥半夜三更来叫门?聊完了我啥都一清二楚了,那就是灵灵娘儿俩要南行了。灵灵一家人都是文化人,建议你不能像你爸妈那样再当钻玉米地的庄稼汉,要去大城市读书求知。我如梦方醒,怎么能让我可爱的孙儿,在农村无学可上当混混呢,于是连夜给你在北平教书的四叔写了封信。我本想今天抽空进城把信发出去,可是你也知道你们的骆老师回来了,灵灵爷爷今天在祠堂里要找几个贴心人,锁上祠院铁门开个小会,而你去上学的事,又让爷爷心急如焚,我的意思是你去县城邮局一趟,行吗?”
事情来得太突然,弄得我一时不知所答。就在我发呆发愣的时候,爷爷喜笑颜开地摸了摸我的光葫芦头,道破他腹中玄机说:“本来我也舍不得让我孙儿走这么远的路,可是昨天你不是当过车把式了嘛,咱们家的那头毛驴比灵灵家的老马更好驾驭,今天你能骑着咱家的毛驴去,咋样?”
此刻,昨天小表姐夸我像“男儿汉”的赞语,猛然升腾到心头,我立刻答应爷爷说:“我听您的,小和尚真想变成《西游记》里的孙悟空。”可是人间万事,总是“人算不如天算”,当爷爷忙碌着赶会去了后,我装好爷爷的信,牵出毛驴准备上路时,天上突然飘落纷纷扬扬的白雪。我想,这是老天有意给我出难题,考验我这个小和尚有没有变成孙悟空之勇,于是我回家找了件棉袍穿在身上,准备上路。就在这个时刻,爷爷从祠堂跑回来,把我和毛驴拦在门口,对我下达了铁令,下雪天山道路滑,等天好了再放行。我与爷爷争论了好一会儿,爷爷说他没有时间与我磨嘴皮子,他是看见下雪才逃会出来的,让我回家等待雪停再去。他大概是怕我不听话,还用阴间鬼怪恐吓我说:“死鬼王大痦子,就想报复咱徐家祠的人哩,对娃子更不会放过。听爷爷的话,立刻回家。”
我生气地叫喊起来:“爷爷,让我去的是您,阻拦我去的还是您。”
爷爷安抚我说:“不是爷爷变卦了,是天老爷变脸了。”
百般无奈之下,我只好把毛驴拉回牲口棚。
童心像个善变的玩偶,当漫天飞舞的雪花渐渐变成鹅毛大雪,白了大地,白了村舍的时候,我惆怅的心绪,渐渐被欢快驱赶得无影无踪。我想起了往年的雪天,与小表姐堆雪人、打雪仗、钻雪堆的开心之事,并想重新享受那样的快活时光。于是,我像一只发了疯的幼犬似的,跑向她的家。当到了她家门口,内心的自问不得不让我转身而回——她的伤指如果触到雪水会红肿发炎,怎么能与我再玩雪呢!
怎么办?我决定还是去看看她的伤指,以平息内心的牵挂。出乎我意料的是,她家大门平日总是敞开着的,今天却大门紧闭。最初,我猜想可能是因为骆江重返徐家祠堂,出于警觉,不敢开家门。但当天下午,我踏着厚厚的积雪,再去她家探视时,家门依然紧闭。情急之下我用手掌连连拍打院门,小小的巴掌拍得红肿了,院内依然没人应声。
我哭了,直到泪水在脸上被冻成滴滴冰珠。
直到下午,爷爷从祠堂开会归来,我才从爷爷嘴里知道,灵灵因手指疼痛难忍,而简单的纱布包扎难以止疼,她爷爷心疼这个掌上明珠,便让家中的伙计连夜赶车送往陈郎中开的药房,疗伤去了。对我说来,可谓漫长的等待,因为老天爷并不因为我的焦急,而停下漫天播撒的白絮。几天过去了,山峦变成了起伏的银蛇,大地一片银装素裹。想来,小表姐是被雪困在陈郎中的药房,而不能回家了。
一颗本来就失衡的心,变得更为忐忑不安。为了能早点儿见到小表姐的归影,我一次次到路口眺望,天地间连个鸟影都不见,哪有人影?最后,不得不捂着被冻红的小脸失望而归。我本来是爱雪如命的娃子,因为灵灵的不归,而开始盼望日出天晴了。爷爷知道我的心思,便取来纸笔墨砚,让我自学自练文笔并以此转移苦涩心情时,我在纸面上留下如是的自白:
老天爷你行行好
别再往下撒雪屑
太阳神你别睡觉
你一睁眼冰雪消
人间万物咧嘴笑
猫狗撒欢喜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