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挣扎着:‘你们这是……’
“‘这是革命!革你这个反革命分子家属的命!’
“‘我……我是你们的老师!你们怎么能这样……’
“‘呸!’一口唾沫吐到我的脸上,‘你是一条冬眠的毒蛇,我们再不上当受骗了。’
“‘同学们……’我还想向他们解释什么,我们那位戴着近视镜的老校长,从乱哄哄的人群中走了出来,她指着我墙上的挂钟喊道:‘革命的小将们!你们看看这是什么?这不是钟,是一本变天账。钟上边那只展翅的银鹰,和国民党空军帽徽一模一样,徐虹心里想的什么,不是很清楚了?’
“挂钟哗啦一声坠在了地上,接着皮带、棍棒、拳头、皮靴一齐落在我的身上。我模模糊糊地听见一片乱糟糟的口号声:
“‘打死这条毒蛇!’
“‘让她和她那个当空军的死鬼,一块做伴去吧!’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文化大革命万岁!’
“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变成耳畔的一缕游丝——我昏厥了。
“当我恢复了知觉,我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只当是自己做了一场噩梦。睁眼看看,头上有一盏吊灯,周围的墙壁雪白,用手摸摸自己的脸,摸到的却是一层绷带。噢!这儿是医院,原来这一切都不是梦,而是严酷的现实。
“这时我才感到浑身疼痛。想喊,喊不出话,想叫,叫不出声。是谁把我送到医院来的呢?革命小将绝不会对我施以仁政的,我想来想去,想到了老朱,也许是他突然从天而降,把我送到医院来的。叶涛,后来我才知道送我来医院的不是他,而是我的一个邻居,他是个蹬平板三轮的工人,他女儿是我教过的学生,现在,就在这座小医院里当护士。爷俩趁夜静更深之际,把我拖上了平板车……
“‘老师,市内您有亲戚吗?’她询问我。
“‘在南方。’我艰难地回答她。
“‘远水解不了近渴呀!’她很着急。
“我默默地听着。
“‘哎!老师,过去不是有个汽车司机常到您家里来吗?他是您什么人?’
“‘……’我该怎么回答呢!
“‘您说话呀!’她焦急地说,‘您知道那些没心肝的东西还在各处寻找您哪!您要找个破庙躲躲这阵风雨呀!’她看我还是迟迟疑疑地没有答话,焦急地说,‘本来医院应当是个避风港,可是昨天来了几个红卫兵,硬是把两个重伤号拖出去了,医生上前阻拦,挨了两记耳光。这年头,一点人道主义都不讲,我怕您也被……’
“叶涛,说实在的,当时我寻死的心都有了,但死要死在明处,绝不能连累这个善心的姑娘和她的爸爸。我挣扎着,用胳膊支撑起疼痛的身子说:‘谢谢你们父女,我请求你们把我送回家吧!’
“‘家?’
“我点点头。
“‘老师,您的家被查封了。’
“我一下倒在了病床上。叶涛,当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我自己才好。如果小飞在我身旁,我还有一条生活拐棍,她飞走了,飞到了云南,偌大的北京城,只有我自己,哪座孤坟才能收留我这个野鬼呢?越想心里越难受,滴滴眼泪顺眼角流淌在纱布上。
“‘老师,您别难过,不行的话,就把您藏太平间里去,不过那儿排满了死尸,味儿……’她眼圈红了。
“‘不。你去××报社的建筑工地,找一个叫朱雨顺的同志吧!’我再次强打精神,支撑起伤痛的身子对她说:‘他是那儿的看料员,你告诉他我在医院,看他能不能抽出点时间来医院一趟。’
“‘我这就去!’
“‘你停一下。’
“‘老师,还有什么说的?’
“‘这……不太合适,你……别……去了。’我的理智突然复活了,这不是等于把病菌传染给老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