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井瑞和白黎生从木料垛后边钻出来,李忠义早已像离膛子弹一样奔向猎物,诸葛井瑞和白黎生还没走到现场,突然听见李忠义扯着嗓子哭喊起来:“卢华……卢华……打死的不是狼,是……咱们那头宝贝马驹——”
刚才的枪声已经把沉睡的垦荒队队员惊醒,李忠义这一嗓子,无异于一声炸雷,整个青年屯立刻乱成一团。猎狗“闪电”狂吠着,垦荒队队员一窝蜂似的从房里、帐篷里奔跑出来,当人们跑到出事的现场后,李忠义正搂抱着死马驹,哇哇地号啕大哭呢。
卢华手中的枪滑落到地上。
白黎生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诸葛井瑞沉痛地闭上眼睛。
垦荒队队员都被这突然的事件惊呆了。
迟大冰最后一个挤进人群,他蹲下身子,抚摸着小马驹的鬃毛,难过地说:“这是咱们垦荒队的头一匹马驹,我和李忠义精心喂养了快一个月了,想不到……”
“今天夜里谁值的班?”在这种场合下,第一个跳起来的永远是小皮球刘霞霞。
石牛子马上接上了火:“谁给你们的权利,把马驹当靶子打?”
“谁打死的谁赔。”早在京西山区就和毛驴结下不解之缘的贺志彪,对打死马驹一事尤感愤怒。这个从没有皱过眉头的大老蔫,此时破例地发起了脾气,“这不仅仅是一头小马驹,它是咱们垦荒队的头一个‘第二代’,是咱们垦荒队的家业呀!你们两个‘秀才’咋就有眼无珠?”
卢华抬起沉重的头,他一字一板地说:“大家不要屈赖他俩,这枪是我开的。”
“卢华,你可别往自己脸上抹狗屎。”俞秋兰焦急地说,“我就不相信你能干出这号事来。”
马俊友深知卢华勇于为伙伴们承担责任,在“马拉犁风波”中,他曾为迟大冰承受过宋武的尖锐批评,他认为卢华此时又在有意地为伙伴承受群众的指责和压力,便说:“老卢,打死马驹的责任问题,可不能囫囵吞枣。一是一,二是二,应该责任分明。”
“是啊!队长……”
“怎么会是你干的啊?我们不相信。”
“是不是因为诸葛井瑞戴着眼镜,看不清楚是狼还是马驹,冒冒失失地开了枪?”唐素琴单刀直入地问。
诸葛井瑞脑子里如同一团乱麻,唐素琴这句问话提醒了他。他马上顺口搭音地说:“同志们!素琴说得对!是我……是我开的枪。”诸葛井瑞感到自己把担子挑起来,比卢华承担责任要得体得多,因为在人们的认识里,跨过江、扛过枪的卢华,是垦荒队中最完美的人,他不愿意看到卢华因为偶然的失误,而失去形象上的和谐完美。
白黎生在诸葛井瑞的启发下,也好像“茅塞顿开”,他想到卢华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次一次地为他解了围,现在自己肩膀上也该为队长分担一点压力,从感情上偿还卢华对他的关心爱护,他勇敢地往前迈了一步,用身体挡住卢华说:“打死马驹的事儿,我也有责任。简单地说吧,是……是这么一回事,同志们也看见了,雾下得这么大……诸葛井瑞用枪瞄得准,我……我……是我扣动的枪上扳机……就就是这样。”
草妞儿早就猜疑是白黎生这个冒失鬼干出的荒唐事儿,白黎生有根有叶地这么一编,她马上信以为真了,她用食指点着白黎生的脑门,尖声尖气地训斥道:“你呀!你才好了几天,又捅了这么个大娄子。我早就猜到是你干的,你……你……你就这么不争气?真是一百斤面蒸个寿桃——废物点心!”她数落完白黎生,一捂脸伤心地哭了起来。
卢华到这时候头脑才清醒了一些。他多次夜巡,都看见小马驹是拴在马槽立柱上的,不知为什么在下大雾的夜里,小马驹偏偏溜了缰,跑到草原上溜溜达达。本来,他并不知道有“狼”,是李忠义把他从睡梦中叫醒的,他迷迷糊糊地出了帐篷,确信无疑地朝雾影中的“狼”开了一枪,以致造成了难以挽回的过失。眼前,诸葛井瑞和白黎生又拼命分担他的过错,这反而使卢华感到格外难过。他把鲁玉枝捂脸哭泣的手,猛然往下一拉,镇静着自己狂乱的心说:“傻妞儿,你哭也得哭对了坟头哇!我告诉你,打死马驹一事和诸葛井瑞和白黎生同志无关。”卢华把头转向垦荒队队员,声音沙哑地说道,“同志们!开枪打死马驹的是我。你们可以动脑筋想一下,垦荒队里除了鲁玉枝有这么准的枪法以外,谁还能在影影绰绰的大雾里一枪就击中目标?诸葛井瑞和白黎生有这样大的本事吗?大伙不要凭印象以假乱真,真正犯了错误的是我卢华。大伙如果还不信的话,李忠义当时在场,可以出来为这件事当旁证。李忠义同志,你别守着马驹哭了,为证明这件事和诸葛井瑞他俩无关,说句话吧!”
健壮如牛的李忠义,哭得像个泪人儿一般,他用手背抹着眼泪,上气不接下气地哽咽着:“是……是……卢华队长开枪的。”
“那是谁谎报军情,把马驹说成狼的呢?”诸葛井瑞头脑一旦冷静下来,就开动了他缜密的思维器官,开始寻觅酿成打死马驹事故的起因了,“你夜里喂马的时候,没注意小马驹吗?”
“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小马驹还拴在槽头立柱上,我还拍拍它的脖子呢!”李忠义不再哭了,愣愣地回答说,“贺大个儿知道,我们庄稼人往槽头拴牲口时系的扣儿,只会越拉越紧,它咋会溜了缰呢?大伙都还记得,在石牛子驯那匹‘北京九号’儿马蛋子时,那匹儿马蛋子只能凭力气把缰绳挣断,跑到铃铛河把石牛子扔进河里去,牲口本事再大,自个儿也解不开那个缰绳扣儿呀!难道这头小马驹命里注定该吃枪子儿,它咋就会溜了缰呢?”
“瞧,你嘴里又吐出迷信的词儿来了!”诸葛井瑞说,“以后不许你再说这些词儿。”
“是。诸葛老师,我只是觉着有点怪。”李忠义认真地回答。
“依我看,一点也不怪。”迟大冰插嘴说,“小马驹生性爱动,它不像老马那样,老老实实听你摆弄,想必你是扣儿拴得不紧,它在立柱上蹭痒痒,把扣儿蹭开了。我认为,事儿既然已经出了,就该总结教训,以免今后有人把老马也当成鹿打死。”
“没查清原因,怎么总结教训?”诸葛井瑞听出迟大冰话里有幸灾乐祸的味儿,愤愤地说,“难道把小马驹一埋就完事大吉了吗?你为什么对查找小马驹溜缰的原因,显得那么不耐烦?”
迟大冰这两三个月以来,一直低头走路,笑脸迎人,这时候像抓住了理似的,发开了邪火。他岔开两条长长的鹭鸶腿,双手叉腰朝诸葛井瑞嚷道:“你夜里值班值哪儿去了,是睡觉去了,还是和小白下象棋去了?你怎么不去看看雾里的影儿,是狼还是马驹子?我是饲养员,我有权利对小马驹之死发言。犯了错误不认账不行,不能对别人错误用掸子把,对自个儿错误用掸子毛。直截了当地说吧,你和白黎生对小马驹的死,都负有责任,卢华责任最直接,应该受到处分。”
卢华锁着双眉,沉痛地表示态度说:“迟大冰同志的意见是正确的。我除了要向县委检查工作失职外,还要请求处分。我和大家不同。我当过兵打过仗,又是垦荒队队长,把马驹当成狼打死,错误是十分严重的,我除了请求处分之外,还要用我个人的分红,赔偿这个损失。我请求同志们答应我一个要求,把这匹小马驹,埋在小桦树林里,让我卢华时时刻刻记住这个教训。”
迟大冰像吃了顺气丸一样,从胸腔里偷偷地吐出一口闷气。其他垦荒队队员,却纷纷嚷了起来:
“雾这么大,有客观原因嘛!”
“卢华又不是成心打死马驹,他疼它还疼不过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