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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北国草(从维熙文集①)(3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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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返身进了大帐篷,大帐篷里也空空如也。

幸亏宋武不知道八个“男兵”正围坐在灶房里烤火,不然的话,他一定重重赏迟大冰一记耳光,这时候,套在爬犁上的马“咴咴”地昂头嘶鸣起来,宋武火辣辣的头脑突然清醒了。为了平静一下昏热的头脑,他先去卸套,然后又去给牲口拌料。他很感谢这三匹马,“没有它们的嘶鸣,我宋武当真会犯下打人的错误哩!”——他想。

“疙瘩李”听见马嘶,第一个从灶房火堆旁跑了出来,他是想来帮助贺志彪卸马套的。在槽头旁碰到的却是宋武。他愣了片刻,走上两步说:“宋书记,是您?我还以为是‘呼噜贺’哪!”他对比支部书记还要高得多的县委书记,态度更为虔诚。

“是我。”

“您去灶房烤烤火吧!我给它们拌料。”

宋武拿着根拌草料的棍子,乜了一眼“疙瘩李”说:“这活儿交给你干我不放心。”

李忠义表白说:“我是从长城脚下农村来的,懂得咋样喂马。”

“我不信。”

“疙瘩李”急了:“您这不是寒碜人嘛!我在农业社干过饲养员。”

宋武停下手中的草料棍,问道:“那我考你一个问题,牲口吃多了草料,会得什么病?”

“肠梗阻、胃破裂。”李忠义滚瓜烂熟地背诵着。

“要是人吃多了粮食呢?”宋武把话纳入正题。

“人?人?……”李忠义一时没醒过神儿来,翻着眼皮看着马棚棚顶,琢磨着回答的词儿,“人吃多了粮食,也会闹毛病,因为人的肠胃比牲口娇嫩得多。”

“那你为什么硬拖着邹丽梅去喝第三碗粥?”宋武把闷在肚子里的邪火,一股脑发在了李忠义身上,“难道邹丽梅同志在你眼里,还不如这四条腿的马吗?”

“不,不……”李忠义结结巴巴地说,“那是支书的吩咐,对他说的话,我一律照办。”

“要是他说的话不对呢?”

“支书代表党,党指的道儿,都是没缝的桥,我只管往前走就是了。”李忠义愣愣地回答,“您是县委书记,当然就更代表党了,我相信您每句话都是对的。”

宋武望着这个一脑门糨子的青年人,心里虽然急得火烧火燎,但是无计可施。他猛然拔出腰里掖着防狼用的手枪,递给李忠义,命令他说:“你把那匹母马拉出来,给我毙了它!”

李忠义神色惶惶地说:“宋书记,这为个啥?垦荒队一共才九匹马呀!那匹母马肚里还揣着驹子哪!”

“吃马肉。”

“这……这……”“疙瘩李”葫芦头上渗出汗珠。

“快,先把它拉出马棚。”

“您……您……”李忠义脸色变了,“您这是图个啥呢?贺志彪拉着它到附近屯子配了种,开春都该产马驹子了。”

“你为啥不执行命令?”宋武脸绷得如同一块铁板,两眼狠狠瞪着他。

“宋书记……”李忠义恳求说,“您咋能下这样的命令呢?那匹母马……”

“噢!原来县委书记的话,也不都是对的呀!”宋武从李忠义手里拿过手枪,意味深长地说,“看样子,你这个年轻人的脑瓜,还不是架在脖子上当摆设的,还能辨别个黑的白的嘛!我提醒你,无论哪个党员、哪个支部书记说的话,都不会绝对正确。你要开动这个家伙,”宋武顺手掏出手绢擦擦李忠义脑门上的冷汗说,“多想想,他的话是不是真有道理。有理的,你去办;没理的,你要顶回去。说个名词,这叫‘独立思考’。俞秋兰在开荒时,勇敢地把拖拉机开出去,就是这样的行为,党喜欢这样的青年人,不喜欢‘磕头虫’,你明白了吗?”

李忠义懵懵怔怔地说:“我……在山沟沟,从没听过这些个道理,今天,您……给我开了窍了。”

宋武不相信“疙瘩李”能把他的话立刻全部消化掉,变成他今后的行动指南,为了加深他对这次谈话的记忆,宋武采取了“填鸭”式的灌输。他对李忠义说:“你把我说的话背一遍。”

李忠义颠三倒四地把宋武的原话重复了一次。他脸色通红,手足无措,直愣愣地像初进学堂的小学生,在宋武面前垂手而立。

“迟大冰呢?”

“在灶房烤火。”

“为什么不在帐篷里生火,都到灶房去烤火?”

“支书说,这叫锻炼。”

宋武的火气真是不打一处来:“荒地那么多枯根野藤,你们倒自愿守着烙饼挨饿。现在,我给你个任务,把拖拉机用过的废机油桶,做一个烧木头的大火炉。”

“疙瘩李”一提干活,马上来了劲儿:“就做一个炉子?还有迟支书和邹丽梅的帐篷呢?是不是做上三个火炉?”

“迟大冰愿意锻炼,叫他一个人在小帐篷冻冰棍去。他如果不愿意受冻,搬到大帐篷去住。”

“那……邹丽梅呢?她……是个女的。”李忠义刨根问底追问着,“总不能和我们一块儿住去呀!”

“她准备进山!”

“进山?谁当火头军?”

“迟大冰。”

“谁领着大伙盖房呢?”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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