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不着担心。”粗中有细的贺志彪,向邹丽梅解释说,“你贺大哥对你们这对儿的事儿负责保密。告诉你吧!小邹,马俊友当时没法封信口,是我抠了点松树黏儿,当着他的面把信口粘上的。你就甭心里打小鼓了,把头抬起来,听我再给你聊点有意思的事儿吧!”
邹丽梅缓缓地抬起了头。对于贺志彪,她和垦荒队的所有成员一样,都有着说不出原因的好感。他心地善良,一天到晚总是嘿嘿地笑着,似乎荒地上没有什么能使他发愁的事儿。他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蹒蹒跚跚,说得形象一点,有点像马戏团里用两条后腿蹬球的黑熊,无论他走到哪儿,哪儿都会出现笑声。但是小伙子和姑娘们都敬重他,虽然人们用“呼噜贺”“大个儿”“大力士”“黑狗熊”等雅号称呼他,里边却不带一点轻蔑的含意,而是一种十分亲昵的爱称。此时,贺志彪狗皮帽子下的那双眯成一条缝的眼睛,正因回忆起什么事情来,对着雪原微微发笑哩!
这种淳朴的笑意,马上感染了邹丽梅,她的窘态迅速地消失了,轻声问道:“你想起了什么事儿?贺大哥!”
“嘿嘿……说起来,也真有点儿怪。”贺志彪咂摸着烈性的关东烟叶的滋味,大口大口地嘬着大炮皮说,“我没被姑娘爱上过,也没有爱上过哪个姑娘,可以说对你们这些长头发的,啥也不了解。森林里最近发生了一起搞对象的新闻。依我看,责任都在女的身上。你也是个女的,听了不吃心吧?”
邹丽梅摇摇头。
“谁也想不到,脑瓜比算盘子儿还精的‘小诸葛’,找比他大几岁的唐素琴谈‘那事’,碰了一鼻子灰。小邹,你说说,‘小诸葛’哪点配不上唐素琴?按照我们山沟里的说法,‘大过五,赛老母’,‘小诸葛’找唐素琴,我就觉着怪了,可是唐素琴摇晃脑袋就更怪了。据说,这次伐木,正好分配‘小诸葛’和唐素琴使一盘大肚子锯,拉锯的时候,‘小诸葛’当面说你们大姐是啥……啥……名词来着?对!对!我想起来了,他叫她啥……‘圣母’。小邹,‘圣母’是个啥东西?”
邹丽梅轻声地笑了:“那是夸我们大姐长得好看,‘小诸葛’把她比喻为意大利画家拉斐尔笔下的圣母像。”
“你感觉她的长相值几分?”贺志彪不拐弯地问。
“比谁都强。”邹丽梅回答得非常干脆,“心眼和你一样,比谁都好。”
贺志彪“咯咯”一乐:“这真应了‘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句话了。垦荒队那么多姑娘,‘小诸葛’居然和唐素琴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要依我的眼光来看,唐素琴和你比,和草妞儿比,相貌只能算是这个!”贺志彪伸出手掌上五指的最后一个手指。
邹丽梅难为情地低下头,又迅速仰起头来问:“贺大哥,说点正经八百的事儿吧!‘草妞儿’和白黎生到伐木队以后,感情怎么样?”
“一个‘洋人’,一个‘土人’,能那么一样吗?”贺志彪用手摸摸后脖梗子,眯缝着眼睛说,“最近,两个人闹了点矛盾,白黎生还找我去给他们往一块儿撮合呢!”
“真的?”邹丽梅心里吃了一惊。
“你慢慢听嘛!”贺志彪掩了掩老羊皮袄,正襟危坐地拉开说话的架势,“说起来,这件事情也怨我。那天傍黑时分,伐木队的姑娘和小伙子们,往拖拉机的拖斗车和爬犁上扛运木料,为了鼓励伙伴们的干劲,我一边负责装车,一边不断向伙伴们公布每个人扛运木料的数字。小邹,我这样做的目的,既是为了给同志们打气儿,也是为了计算出拉运木料的总数儿。
“大概是由于白黎生过去干活稀松一点,他急于想在‘草妞儿’面前扭转印象的缘故吧,好家伙,他在扛运木料时,可来了一股疯劲,我发现别人扛一根的时间,他竟然扛来两根。当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为了尽快把拖斗车和雪爬犁装满,便用手卷成喇叭筒,不断向伙伴们吹打着:‘哎——同志们!小白同志今天干劲十足,效率比大伙高出一倍——’嘿嘿!小白这天不但木料扛运得比别人多,还用不着我装车,比如:我站在拖斗车上,他就自动到爬犁上去卸肩上扛着的木料;我站在雪爬犁上,他就把木料卸在拖斗车里。这样的劳动态度,不但感动了我,甚至连宣传员诸葛井瑞,都抖着嗓子喊起来:‘向小白同志学习,快跑多装,多装快跑——’嗬!谁都为白黎生拍手叫好,在林子里立刻掀起了一个追赶白黎生的热潮。
“当时,草妞儿觉得有点奇怪,几次问我是不是为小白谎报了数字。我说:‘你这不是寒碜我吗?谁要是谎报数字天打五雷轰!’草妞儿了解白黎生的体力,既比不上卢华,也比不上她自己,便暗暗地跟定了白黎生,看看他的高效率是咋个创造出来的。这一下不要紧,白黎生可露了馅了:原来别的伙伴都自觉地扛红松和曲柳,而小白专门挑白桦、黑桦扛。小邹,你没进山伐过木,不了解各种木材的分量,我要告诉你,三根桦木的分量,也没有一根松木和曲柳沉,这就是小白高效率的窍门儿!我说他怎么拼命摆脱我去接他的木料,而自个儿去装车呢!
“草妞儿气得蛾眉倒竖,杏眼圆瞪,她当着伙伴们的面,训斥白黎生说:‘真……想不到你……是这样跑的第一,要是肩膀上扛着一片树叶跑,效率不是更高了吗?!还是男子汉哩!真不如当初叫你饿死在捕狼洞里。’我怕白黎生脸上挂不住,为白黎生解脱说:‘玉枝,用两根桦木折一根松木的办法计算,小白同志也没少扛嘛,他还比大伙儿多跑了几倍远的道儿了呢!’草妞儿听也不听,扭身跑了。
“从这次事情发生后,草妞儿几乎和小白闹翻了车。草妞儿成天噘着嘴,白黎生要面子,也不好认错。后来他们究竟怎么好起来的,据说是卢华做了工作。我怕他俩在感情上再产生裂缝,有一天,我说:‘小白,你要用男子汉的勇敢,改变你稀泥软蛋的行为。我和草妞儿都算是土坷垃里爬出来的虫儿,‘土人’专看实际,不看你嘴巴子是不是能说。小白,长点志气,拿出男子汉的样儿,给她看看!保险她对你会变成另一个样儿。’小白果真按我的话去做了,也赢得草妞儿的欢心了,可是我这匹马就遭了殃了。”贺志彪用鞭子把儿指指马屁股说,“你看——”
邹丽梅这才注意到拉爬犁的辕马屁股上,留着一片血迹斑斑的伤痕,她好奇地问:“这和白黎生也有关系?”
“你慢慢听嘛!”贺志彪往下拉了拉遮风的狗皮帽子,摆开了龙门阵,“白黎生决心要扭转草妞儿对他的印象,改变同志们对他的看法,就闹出这么一档子事来。话说那天森林里飘了一场大雪,那山山树树都披麻戴孝,哪儿都成了老天爷的‘孝男孝女’。伐木的伙伴们歇歇儿的时候,我那挂爬犁就成了都想坐一坐的玩意儿了。石牛子牵出那匹‘北京九号’来套上爬犁,摆擂台说:‘喂!各路的英雄豪杰,哪位敢试试这草上飞?’大伙都知道石牛子曾骑过这匹‘北京九号’,并有过被这匹儿马蛋子扔进铃铛河里的记录,因而面面相觑,没人应声。这时候,忽听有人喊了一声:‘我来试试!’哥儿们、姐儿们扭头这么一看,不由得笑了起来。小邹,你猜猜打擂台的是谁?对!你真聪明,叫你猜对了,站出来的就是白黎生。三国演义的戏里边,只要有貂蝉往那儿一站,吕布就爱抖他脑后插着的翎翅。白黎生虽然没有吕布之勇,却有着吕布的脸庞和吕布那股劲儿——因为姑娘群里站着草妞儿。大概是他想在草妞儿面前,表现一下自个儿的要强心理吧!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嘛!他抹抹伐木留在他额头上的汗珠子,就迈上了爬犁。这匹‘北京九号’是马群中的小兄弟,最调皮,也最通灵性,只要身子一吃分量,就立刻开蹄。所以,有几个胆小的哥儿们想把白黎生从爬犁上拽下来都来不及了,只见‘北京九号’拉着爬犁,沿着伐木队员踩出来的雪道一溜烟似的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