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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北国草(从维熙文集①)(2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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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个子,咱们共产党员不排斥宗教,可不是抱着瓢化缘的和尚。如果迟大冰还在集体里边搞名堂,坚持他那一套不改,我个人的意见是把马俊友换上去。”宋武那双窄小的眼睛,直直地逼视着贺志彪说,“县里工作这么忙,我还坚持不懈地学习各种知识哪!生理学课本上说得好,人要不断地吸收氧气,吐出二氧化碳,才能保持正常的血液循环。你这个党员,只知道埋头干活可不行,要在思想上成为卢华的一条胳膊、一条腿,你清楚吗?”

“我记下了。”贺志彪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瓮声瓮气地回答。

“那就行了。”宋武把卢华和贺志彪送出凤凰镇的一字长街路口,又叮咛他俩说,“好好休整三天。县委已派人到骑马岭划了你们的伐木区,那儿是一片不成材的林子。你们好好把劳力组织一下,要叫北京娃娃们准备吃苦。”

卢华和贺志彪回到青年屯,已是傍晚时分。石牛子带着人逮来的“傻大姐”已经炖熟,卢华和贺志彪又从马背上卸下来白面、烧酒、猪肉,使垦荒队呈现出一片欢腾。卢华提议,集中各个帐篷的照明马灯,到一号大帐篷里,开个欢迎新伙伴鲁玉枝来队、老伙伴白黎生归队的“酒会”,马上赢得垦荒队队员们的热烈响应。

只有迟大冰踌躇地锁着眉梢。他记得上次在地头上挨剋,就是赶上吃鱼;今天又是吃鱼,他开了那么一个背兴的会议。幸亏会议因为白黎生归来而突然中断,不然诸葛井瑞放的那把火,会直接烧着他的睫毛。白黎生归来,虽然给他解了围,可是也给他带来了极为不利的影响,因为他曾判断白黎生逃跑了;而白黎生归来时的神色,似乎没有内愧和恐惧的表情。如果白黎生确实未曾逃跑,传播出去,等于是他又一次“马失前蹄”。几经思考之后,没等白黎生向伙伴们谈他雨夜失踪后的情形,迟大冰先把他叫到小帐篷里来。他给白黎生倒了一杯温开水后,开始了谈话。

“怎么样?同志们都为你急死了。”迟大冰带有诱导性地启发着白黎生说,“是不是那天夜里受了点刺激?”

白黎生笑笑,老实地说:“是的。”

“于是就产生了离队回北京的想法,是吗?”

白黎生被问愣了:“老迟,我没有回北京啊!当然,在这个问题上我脑子里有过斗争,但没有产生过要当逃兵的念头。那天夜里,我挑着饭桶,精疲力竭地往青年屯走,没有走多远,就赶上了滂沱大雨。我想找个地方躲雨,周围都是一片草甸子,我想寻找拖拉机的灯光,再跑回拖拉机上去,可是那瓢泼大雨切断了我的视线,天地之间哪儿都是一片墨黑。怎么办呢?雨打在脸上比鞭子抽得还疼,我只好低着头,朝我认为的正确方向走。我想:青年屯离荒地不过几里地,我爬也能爬到家。可是越走越看不见帐篷影儿,雨还没有一点停下来的意思。我害怕了,因为我读过一本小说,上边写着大雨能淋死行人。我就赶上这样的大雨了,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迟大冰打断白黎生的叙述说:“对!就在这艰苦的考验面前,你想到了小时候在巴黎的生活,也会想到你北京温暖的家。我猜得不错吧?”

“是那样,支书你听我说。”白黎生喝了一口温开水,激动地说,“人的脑瓜也真是个怪物,我平常很少回忆的巴黎,在这个时候钻进我脑子里来了。也许是大雨淋得我神志迷糊的原因吧,我好像记起坐着爸爸开的小汽车,去巴黎西南十八公里远的凡尔赛宫,那天阳光充足,我吃着夹心的巧克力糖,仰着头看那黄金与黑铁铸成的大门、用阿波罗太阳神和竖琴图案装饰的铁栅栏。后来,我不知道怎么一下子又好像进了北京我那间小屋,叮咚叮咚的钢琴正演奏着《土耳其进行曲》……后来,我清醒了一点,才知道那叮咚叮咚的声音,不是来自我幻觉中的钢琴键盘,而是暴雨敲打饭桶发出来的声响。这声响一下提醒了我,我索性把一只空铁桶,当成防雨的钢盔罩在头上,鞭子雨是抽不到我的头了,可是顶上铁桶之后就无法看路,没走出几步,我就被一个树墩子绊倒在乱泥塘里,头上顶着的水桶和手里提着的另一只水桶,连同扁担一块儿滚出两三米远。没有办法,我只好重新戴上‘钢盔’,坐在泥塘里静待雨停。可是那雨下成了一个点儿,就像瀑布一样往下泻,我戴着那顶‘钢盔’,‘两个我’开始在思想上打架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不能这么说,这是开垦北大仓的神圣事业。’

“‘就缺你一个人哪?你一个人开得出北大荒来吗?真是幼稚!’

“‘如果每个青年都这样想,谁该来呢?!你是新中国第一代青年,该为建设祖国出力流汗。’

“‘你到北大荒来就那一个动机吗?’

“‘……’

“‘人家根本就不喜欢你,你这“八千里路云和月”的追逐,不是一场自作多情的滑稽戏吗?’

“‘……’

“‘你能强迫人家爱你吗?’

“‘……’

“‘你回答不出来吧!与其这样,还不如回北京城。如果你在北京,这时候正在席梦思床上睡着香甜的觉;现在你却坐在烂泥塘里,风吹着,雨淋着,头上顶着一只洋铁桶,活像草原上的一个树墩子。’

“真正的我,猛然清醒了,回答扯我后腿的那一个白黎生说:在团中央,你怎么向苏坚同志下保证的?你那首《垦荒队队员之歌》又是怎么写的,其中不是有‘迎着那狂风暴雨,踩碎它千里冰霜’的词儿吗?现在,真的是狂风暴雨来了,你怎么能胡思乱想开了呢?!

“想到这儿,我觉得自己陡然有了力气。我对自己说:要是冷雨下上一夜,淋不死也得冻死,还是得奔回青年屯。打定主意之后,我摘下‘钢盔’,开始往前走。我借着天空中瞬息之间亮了又瞬息之间灭了的闪电,辨别着我行走的方向。

“风吹着……

“雨打着……

“霹雳在我头上像炸弹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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