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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北国草(从维熙文集①)(1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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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牛子抹了一把嘴巴上的草叶和泥巴,像发现新大陆的探险者,为他“伟大的发现”而欣喜若狂。这儿多像他小时候读过的童话啊!铃铛河敲着悦耳的铃铛,从他脚边潺潺流过;太阳光下,草尖上的秋露,像颗颗珍珠在闪闪放光;河坡上柞树和白桦在微风中摇晃着金黄的叶子;南归的雁阵,在湛蓝的天空中“嘎嘎”地飞鸣……石牛子有些看呆了。至于那匹“北京九号”,石牛子认为它是会自动回马棚的,因为他听大个子贺志彪讲过:马儿都认识道儿,也许“北京九号”早已飞回垦荒队马棚里去了——但愿如此。石牛子朝垦荒队的方向瞧了瞧,草原一片枯黄,除了草还是草,看不见那几顶荷叶一样的绿帐篷。他开始在河坡上寻找他那两只鞋,找了半天,在草丛里只寻到一只,另外那只鞋竟甩出去那么远——它沉在铃铛河的河心。他看看周围寂无一人,便脱掉湿淋淋的长裤,又脱掉上衣,只穿一条短裤,下河去摸鞋了。

这儿是铃铛河的浅水地段,水只有大腿深。还没容他蹚到河心,他觉得两腿发痒,低头一看,嗬!五六条大个儿的胖头鱼,紧挨着他的两条大腿,好像他那两条腿是两根导热的炉火烟筒,鱼儿都游到“烟筒”周围来寻求热源。石牛子两腿虽然痒得钻心,但还是被逮鱼的冲动压抑住了,他把手伸进河水里,毫不费力地把一条条胖头鱼甩上河坡。

他心里乐滋滋的,甚至怀疑在做白日梦。记得小时候,他常到郊区水塘,给爸爸养在玻璃缸里的金鱼去捞鱼虫,当那蚊帐布缝成的小捞子探进水塘时,那些比小米粒还小的红鱼虫,立刻竞相逃命,它们看见人都知道溜之乎也,可北大荒这些胖头鱼,都像是“傻大姐”,硬往人身上靠。石牛子扔上去几条,立刻又游来几条,直到他感到猎物已经不少了,才到河心捡起那只五眼布鞋,湿漉漉地套在脚上,跳着蹦着跑上了河岸。可是上岸后,他突然发现,那么多条胖头鱼都不见了。他顾不上先穿衣裳,赤着身子,睁圆了眼睛,抱着两个冷得哆嗦的肩膀,细心地搜索起来,就在这时,他赤条条的身子,突然被一件棉大衣从后边包裹住了,石牛子拼命扭转脖颈,想看看这个人是谁,但身后给他披大衣的那个人,紧紧地用两手夹住他的头,使石牛子怎么转动脖子,也难以回过头来。

“你……你是谁?”

沉默。

“不回话,老子可要骂了。”

“你骂吧,你要是敢吐一个脏字,我就用这把‘钳子’,夹碎你的脑袋,把你扔进铃铛河,去喂‘傻大姐’。”

石牛子听着这口音既耳生又耳熟。说耳生,这个人讲的满口东北话;说耳熟,这个人的声音似乎在哪儿听见过。猛然,一阵惊喜掠过他的心头,他想起在雨幕中迎接垦荒队到来的县委书记宋武,便大声嚷道:“我知道了,你是那个满脸黑胡楂的宋书记。”

宋武松开双手,板起面孔说: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石牛子摸着被宋武的大手夹得疼痛的脑袋,眼神迅速在宋武那张“李逵脸”上打了个滚,小脑瓜里盘算着,该怎么回答他的提问才能滴水不漏。想了会儿,他眼珠一转,立刻来了词儿:

“宋书记,我是想……给垦荒队改善生活,到这儿来弄点鱼呀虾呀什么的。”

“噢!是这么回事。”

“嗯。”石牛子嘻嘻地笑着。

“可是也真怪。你那只布鞋,怎么会跑到铃铛河里去的?”宋武不动声色地盯着石牛子。

“这……”石牛子两眼滴溜溜地转了半天,像机关枪卡了壳一样,憋得满脸通红,也没回答出半句话来。

“为啥脸上‘烧牌儿’了?”

石牛子搓着两只沾着鱼鳞的手,鱼鳞片从指缝间滑落下来。

“其实,第一次骑马,叫马给扔下来,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那马又不是你爸爸泥塑的‘三彩泥马’,是蒙古来的儿马蛋子,这不算丢人现眼的事嘛。”宋武拍拍石牛子的肩膀,对石牛子进行着“火力观察”。

石牛子怎么也想不到,宋武会这么了解他的秘密,不觉惊奇地睁大了滴溜圆的眼睛,心里“嗵嗵”地打起鼓来。

“怪吗?”宋武问道。

“是怪。”石牛子咽了口唾沫。

“你抬头看看。”

石牛子顺着宋武示意的方向瞟了一眼,脸色由红变紫了。他扔在河坡上的胖头鱼,被一根柳条穿成一串挂在树杈上;那小柞树树干上,还拴着匹马,石牛子马上认了出来,那匹马就是“北京九号”。

石牛子头低得挨近了胸脯,变成了哑巴。

“快去穿上衣裳,你的脸都快成紫茄子了。”宋武把石牛子的衣服,躬身拾起来塞给他,“会编瞎话蒙县委书记了?哼!本事多大!”

石牛子虽然穿上了衣裳,却感到自己在宋武眼里,仍像是光着身子,因为他变的戏法被县委书记揭了盖儿,再找不到一件护身符了。他有点害怕,开荒第一天就捅了这么大的娄子,迟大冰脸上那块冰,使他想起来就有点发怵。该怎么办呢?他抓开脑瓜皮了。

宋武对石牛子全然没有在意,他背对着石牛子,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块什么东西,用手搓揉着,往河边水里扔。石牛子跑上去一看,县委书记搓的是他吃剩下的高粱面饼子,他把这些碎末当成诱饵,吸引河里的鱼群,纷纷向河边游来。原来县委书记也有逮鱼的兴趣,石牛子马上把烦恼都忘了。

“宋书记,您真有高招儿。”石牛子笑嘻嘻地说,“您不用下水,蹲在河坡伸手就能逮鱼了。”

“甭净说好听的,丢马这笔账,该算还得算!”

“对!我一定检查,一定检查。”石牛子看宋武脸色怒中带笑,便顺水推舟地说,“现在需要我帮您干点啥?是逮鱼,还是……”

“你先把柳条上的鱼数一数,”宋武一边挽起袖子逮游到河边的胖头鱼,一边命令石牛子说,“凑够八十二条时,告诉我。”

“干吗要逮八十二条?我们只有八十一个垦荒队队员啊。”石牛子纳闷地问道。

“我是个活人,不是庙里的泥佛爷。”宋武说,“我既吃五谷杂粮,也吃大鱼大肉。第八十二条鱼,是我的嘛!”

“您也去荒地吃中午饭?”石牛子问。

“不欢迎吗?”

石牛子乐得两眼眯成一条缝:“欢迎您,要是没有您,这匹‘北京九号’跑丢了,我……石牛子赔不起,准得找歪脖子树上吊不可,我太感谢您了。”

太阳有一竿子高的时候,宋武把几串用柳条穿在一起的胖头鱼,扔在马背上,石牛子手挽马缰,牵着“北京九号”,和宋武一块儿离开了铃铛河。这条河,在石牛子眼里,既神秘又可爱,他真有点舍不得离开它;可是另一个喜悦在引诱着他:当垦荒队队员们吃到鲜鱼时,都会说,这是石牛子搞来的,谁又知道他马失前蹄的事儿哩!但这匹马到底怎么到宋武手里的,石牛子心中还是个谜。为了解开谜底,他问宋武说:“这匹‘九号’,您是从哪儿捡来的?”

“捡?这是四条腿的野马蛋子,不是野鸭蛋,不是铃铛河里的‘傻大姐’,上哪儿捡去?”

“那……”

“国家要开发这块睡了几千年的‘黑金子’,急需地质、土壤和水文资料。我给一个综合考察队当向导,今天早晨刚离开一个考察点不久,这匹银龙马,就嗷嗷地叫着朝我们的马队跑来了。”宋武说,“这家伙和大雁一样恋群,跑到我们马群旁边,就跟着我们走。考察队里有人看见马屁股上剪着‘北京九号’四个字,我想一准是你们的马溜了缰,可没想到是你骑出来的。我从附近屯子,把洪奎老爹找来,顶了我向导的缺,骑上它,抽了它一缰绳,它就朝青年屯的方向跑来,在这儿碰上了你这位驯不了马、可是能驯‘傻大姐’的英雄。”

石牛子连后脖子都发红了,求饶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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