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贝入宫见楚王,才入殿中,就闻到一股诱人的香气。
走进去看,不禁哂然。只见楚王一身常服,倚在榻上,一手拿着木牍,一手却拿着什么吃着,似乎津津有味。
“大王还未用膳?”子贝从未见过楚王这个样子,觉得好笑,又不好明说,只得如此问道。
“并非用膳,小食解馋。”楚王淡淡道,片刻,瞅见他盯着盘子移不开眼,“何事来见?”
子贝回神,忙道,“今日官署议事,祭太一之日已临近。大王上回驾临云梦,未曾亲临祭祀,如今贞问皆宜,可再往告庙。”
楚王恍然想起此事来。
太一神的庙在云梦之东,上次云梦行猎,楚王本想亲自将所获猎物献于灵前,以祈求社稷安稳。但释放扬越工隶的事亦在眉睫,楚王便将祭祀托与令尹,自己去了南方。按规矩,他作为国君,祭祀太一不得缺席,不能亲往,事后要补回。
想起那一趟去南方,还有那个一路陪着自己的人,楚王的心中一阵柔软。
“此事重大,自当补回。”楚王道,“便如卿等议定行事。”
子贝应下,却没有离开。
楚王再看,只见他笑嘻嘻的,示意着案上的鸭脖。
“大王,臣还未曾用膳,不知这小食可否……”他吞着口水,讨好地笑。
楚王瘪瘪嘴角,似乎万般不情愿,“嗯。”
子贝一喜,忙伸手去取。
“用箸。”楚王忽而道。
子贝愣了愣,看看楚王的手指,再看楚王的眼神,不敢违抗,只得乖乖拿起筷子。他夹起一块放入口中,毫不意外的,楚王看到他目光一亮。
“大王!”子贝吃着,赞不绝口,“此真乃绝好之物……宫中来了新庖人么?”
楚王没搭理,片刻,见他又伸手,气势汹汹,“只可食一块!”
子贝见他变色,只得不舍地收回手。
小食么……何至于发怒……子贝心里嘀咕,眼巴巴地再看看那盘鸭脖,见楚王不耐烦他再留下来,只得行礼告退。
楚王重新倚回几上,瞥瞥那盘所剩无几的鸭脖,一阵肉痛。
“寺人渠,再有人来,说寡人歇息了。”他缓缓道,伸手再拿一块吃着,继续看简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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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举办事的确十分利落。
第二日,司会接到少司败之请,让他派人去囹中清算仆隶之数,点名要阡陌前往。
司会哂然,对阡陌道,“你如今出名了,各处官署都知你能干,竟是指名要你。”
阡陌谦虚了几句,乘车出门。
到了地方,果不其然,她看到伍举也在这里。
少司败与伍举交好,见得阡陌来,相互行礼之后,忙自己的事去了。
阡陌知道伍举此行的目的,望着他,满脸期待。
伍举亦不多说,笑了笑,引她入内。
囹是关押奴隶的地方。楚国上下,从王宫到官府,再到贵族,甚至再到平民,只要有些钱,就能有奴隶服侍。奴隶有各种不同的称呼,官府的奴隶,大多没有固定的位置,随用随到,亦可以买卖,平日都收在囹中,就叫囹人。囹,顾名思义,有监狱之意,但比监狱好一些,跟铜山差不多,就是奴隶们集中生活的地方。
伍举关系通达,早已打探到了几个才能出色的奴隶,让阡陌过来看。
屋子里,囹吏带着几人,站到了伍举和阡陌的面前。
阡陌看去,只见这些人看起来都是三四十年纪,身体康健,衣服脏兮兮的,手上无一例外缚着绳索。
阡陌看着他们,一个一个地打量。
这是她第一次买奴隶,说实话,她很是紧张,也觉得很是别扭。就在不久之前,她自己就曾做过奴隶,如今,她似乎摇身一变,成为了驾凌的人,这是她从未想过的。
“阡陌,”伍举见她犹豫,走过来,低声道,“问些话,看看何人合适。”
“这些都是能干的人。”囹吏亦道,“都是商奴,有的跟随商队去过各国经商,有的曾为馆人。”
“馆人?”阡陌道,“何人曾为馆人?”
片刻,有两人站出来,阡陌看去,打量着他们,问他们曾经在哪里做馆人。二人回答说,他们都是陈人,在郊野的馆驿中为馆人。数年前,楚人伐陈,将他们俘来楚地,投入囹中为奴仆。
阡陌默然,谁说世界上的不幸都是各有不幸,他们和她,遭遇明明很一致。
她的钱有限,不能凭着同情心乱花。这两名馆人有管理经验,自然优先,阡陌再看向剩下的人,又问,“谁人识字会算?”
只有一个人回答,阡陌看去,却见是个约摸四五十岁的人,面容消瘦,身材有些矮小,神色却有几分精干。
阡陌想了想,给他出了道算数题,又问了些他的经历。那人算得很快,思维亦颇有条理,他做过商队首领的副手,对经商之事颇为熟稔。
阡陌问伍举的意见。
“言语倒是无差,可他长项在商旅,并非经营逆旅。”伍举说。
“逆旅亦是为商,且日常所接纳之人,大多行商,二者乃是互通。”阡陌道。
“此人,我以为不可。”这时,囹吏插嘴道。
阡陌和伍举皆讶然。
“为何?”她问。
“这是个罪隶。”囹吏鄙夷地说:“他杀了商旅头领,因而获罪。”
“我杀他乃不得已!”那人突然眼睛发红,望着他们,“小人一向安分守己,可那恶人觊觎小人妻子,欲行不义之事,被小人撞见,故而失手打死!”
囹吏看他顶撞,作色,“岂敢无礼!”
那人却忽而下拜叩首,泪如泉涌,“小人什么都会!经营算账,只求带小人出去!小人家中无父无母,妻子病重,儿女尚幼,若可让小人见他们一面,当牛做马亦是甘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