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间简单整洁, 墙壁糊了一层月光纸,雪洞也似,多宝阁里一概玩器摆设皆无, 住在此处的人分明没有久居的打算。
似锦请“女道”在明间锦榻上坐下,待春剑上罢茶, 就吩咐道:“你和素心在外面候着。”
春剑和素心退下后,明间门上的锦帘落了下来,屋子里光线蓦地暗了许多。
似锦心里紧张,端起茶盏,顾不得热, 正要喝一口, 谁知那“女道”伸手就把茶盏接了过去:“白又胖,你不怕烫嘴么?”
似锦见鬼一般看向他,眼睛圆溜溜, 声音微颤:“你......是不是小凤凰?你借尸还魂了?”
只有小凤凰才会叫她的绰号“白又胖”。
可这“女道”分明是男的, 而小凤凰是女的,更何况小凤凰已经去世六年了!
不对,许家的人,比如许大姑娘许燕呢,也知道小凤凰叫她“白又胖”。
林岐静静看着似锦。
似锦原本就是杏眼, 一睁大就圆溜溜的, 如今瘦得很, 越发显得眼睛大了......
他心中满是懊悔和心疼, 眼睛盯着似锦,眼泪早盈满了眼眶, 鼻子也酸酸的, 半日方道:“对不起。”
似锦, 对不起,我错了。
我真的错了。
那时候的他,只有十六岁,满心满眼都是天下,性子又倔强。
当似锦提出要离开时,他的想法居然是“既然你要离开我,那你就走吧,我决不挽留”。
似锦看向对面墙壁上挂的花卉小图,自嘲道:“我有点疯了......这世上哪里有鬼啊,话本里有不少鬼故事,可是谁又真见鬼了,谁又真有亲人从黄泉归来......”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抹怅然。
林岐没有吭声,只是静静看着似锦,凤眼清澈,嘴唇紧抿。
似锦又看向他,眼神里带着一丝眷恋,口气却冷静异常:“你是安国公府的人吧?许家这一辈,不管是许鹤唳、许燕呢,还是许凤鸣,长得都有点像,都是凤眼朱唇高鼻子,再加上肤色特别白,你应该也是许家人。你找我做什么?我是一个刚被夫家休弃的弃妇,在娘家也不受待见,帮不了你什么。”
林岐木然坐在那里,半晌方道:“你如今有什么打算?”
也许是眼前这位“女道”长得像小凤凰的缘故,也许是憋得太久了,似锦突然有了倾诉欲:“我想早些买个宅子搬出去住。家中父亲母亲都是有身份的人,两个妹妹也都嫁得好,弟弟也正在相看亲事,独独我自己过得一塌糊涂,我怕自己在家里碍眼,也怕连累弟弟。”
嫡母心高气傲,两个嫡女都是高嫁,娶儿媳也想要高娶,如今议的都是高门之女,似锦不愿意自己留在周府成为阻碍。
林岐抬眼看她:“你打算在哪里买宅子?”
似锦却不肯再细说了,看向林岐:“泽州那边正与朝廷对抗,虽然我出身安国公府,却不得不说一句,当今景和帝聪明通透,政令通达,又爱护百姓,百姓都拥护他,你们胜不了的,不要和朝廷对抗了,这是螳臂当车逆天而行。”
“永福寺后许凤鸣的墓,自有我照管,你们不必顾虑。”
看着眼前这张比小凤凰棱角更分明,气质更清冷的脸,似锦越发悲伤起来:“我不知道你有何目的,可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她叹了口气:“见到你,我总会想起许凤鸣。你们长得真像,连许燕呢都没有你像她......”
似锦站起身来:“请吧!”
她虽是吏部尚书周胤之女,可是她爹是太上皇一手提拔上来的,与新帝并不融洽,如今在朝中日子想必不太好过,似锦不愿意招惹安国公府的人,给自己爹爹招祸。
林岐知道似锦这是把他当成安国公府的间谍了,不知该如何解释,思来想去,最后依旧心中茫然。
他在处理国家大事上杀伐果断,可是一旦面对似锦,就变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看着眼前这个刺猬般竖起全身的刺,试图保护她自己的似锦,林岐心里满是怜惜,轻轻道:“我不是安国公府的间谍。”
又道:“以后再见吧!”
他起身离去了。
似锦没有出去送。
她坐在圈椅里,半日没有动。
春剑和素心见她心情不好,也不敢打扰。
一直到了傍晚时分,春剑才匆匆进来道:“姑娘,刚才我哥来了,他在嵩岳街看了一套临街宅子,只是没有园子。”
似锦摇了摇头:“没有园子不行,我想养只猫,或者一条狗呢。”
不然太寂寞了。
春剑“嗯”了一声,道:“我也是这样和我哥说的。我按照您的吩咐,交代我哥,让他去给金掌柜捎个口信,让金掌柜也帮着寻宅子。”
似锦不想因为自己让春剑和素心跟着担心,便微微一笑,道:“如此甚好,咱们就等着好消息吧!”
素心把烛台点着,放在了黄花梨木小几上,笑盈盈道:“姑娘,我带人去厨房取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