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重言看着段嘉安:“为了我好,为了我们段家……你心里当真是这么想的?”
段嘉安后退一步,对上他的双眼,不知为何心里一阵阵发虚,手上一松:“哥哥……”
段重言盯着他,沉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总不会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吧,如果真的是为了我为了段家,你又何至于作出那种禽兽不如的事来,我不为难你,一来死的已经死了,二来,则是不想让段练两家跟着名誉扫地。”
段嘉安浑身战栗。
段重言把目光一转:“因事关是我,故而我宁肯不言,因这些毕竟是儿女私情。能忍,我便则忍了,横竖只是我一口气罢了。但是于大是大非上,则绝不能忍,——我虽然被降职,却仍是监察院的人,且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主和派一味地丧权辱国,我身为谏臣,不言就是失职,身为国民,不说就是失责,就算是死,又何妨。何况我也并非危言耸听,倘若给青国跟北番人坐大,到时候本朝还不知是在什么水火之中,你却在这里自惜性命,如缩头乌龟一般!照我说,你若是能做出那等逆了人伦的恶事,就该有那个不怕死豁出去的胆子才对!”
段重言说完之后,看也不再看段嘉安一眼,转身往外而去。
段嘉安呆呆地看着他大步出外,那样风姿超脱的模样,这一刻不知为何,他只觉得自己极为渺小,又极度卑微而龌龊,段嘉安呆站许久,心中难受之极,恨不得抱头大哭一顿。
当时练素爱不好,段嘉安本在屋里头并未出来,最后终于忍不住才跑出来,但是在大房里头,太太也在,男丁也一概都在外头,总是轮不到他入内的。
到最后,里头传来啜泣声音,段嘉安心头揪痛,忍不住往里几步,却被段夫人喝止,段嘉安心中混乱,不知不觉对太太说道:“母亲,也不知里头如何,让我进内看看,或许有帮得上哥哥的地方。”
段夫人擦了擦泪,道:“这功夫只静静地等着就是,还不知究竟是什么状况,你贸然进去做什么?”
段嘉安心急:“母亲……”
段夫人便横眼看过来,有些不悦。段嘉安不敢再说,后退一步,失魂落魄。
正在此刻,里头门帘一搭,是段重言出现,放眼看了周遭,先对段夫人道:“已经无碍了,母亲还是先回去歇息。”
段夫人一听,才松了口气:“阿弥陀佛,我当是好好地人,怎么竟会……罢了,让我先进去看一眼。”
段重言忙拦着:“她才醒过来,要好好休息,母亲不如等过会儿再来。”
段夫人见状,她正也觉得乏了,就也答应,便扶着丫鬟离开了。
段嘉安见了段重言,自带几分畏惧,却不知是要跟着段夫人离开,还是……正在犹豫,却听得段重言道:“你要进去看她?”
段嘉安低着头:“哥哥……嫂子、怎么样了?”
段重言神情淡淡地,不见悲伤,也不见其他神色,只是说:“你既这么关心她,那你进去看看吧。”
段嘉安一听,喜出望外,几乎不敢相信。
段嘉安来不及跟段重言多说,似乎说什么别的也没有用。便自急忙入内,一眼看到练素爱躺在床上,脸如白纸,便惊了惊,忙扑过去。
两侧还有丫鬟在,却都是练素爱贴身的,见状便纷纷退避。
段嘉安顾不上,就先握住她的手:“你如何了?”
练素爱躺在床上,出气的多,进气的少,眼睛也朦朦胧胧,有些看不清人,听了段嘉安的声音,才模模糊糊念道:“是……二郎?”
段嘉安一听,泪如雨下:“是我,是我。”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练素爱感觉他握着自己的手,眼中慢慢地也涌出泪来,略微转头看着他,眼中还只剩最后一丝光,两人目光相对,段嘉安眼中泪滴下来,打在她的脸上,练素爱说道:“这时侯,你还能来见我,我……”
段嘉安道:“你累了,就别说话,好生休养着……我以后,有的是机会再来看你。”
练素爱道:“没有机会了,我方才一睡过去,都要去了黄泉路了。”
段嘉安大惊:“你说这些做什么,哥哥也说了,你正好了。”
练素爱道:“他说的?……也是他,让你进来的?”
段嘉安点点头:“我正在外头,哥哥见我担忧,就让我进来看看。”
练素爱看着他,半晌,才发出轻轻地一声叹息:“原来……如此……”
段嘉安不明白,便道:“你放宽心,好好地休养。”说着,便看向门口一眼,怕段重言忽又入内。
练素爱答应了声,说道:“我现在,唯想一事。”
段嘉安问道:“何事?”
练素爱道:“若是能再回去当初,我必然……”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双眸之中涌满了泪,目光闪烁,像是看到什么好的光景。
段嘉安道:“爱爱,你说什么?回到哪里?”
练素爱目光转动,看向他,然后缓缓闭上眼睛,段嘉安听到她叹息似地说道:“悔、不……”尚未说完,眼角最后一行泪,终于无声坠落。
段嘉安强忍着,才没有哭出声来,手死死地堵着嘴,两只眼睛却红的要滴血了。几乎不知道段重言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也不知道自己糊里糊涂中说了些什么,但是从头到尾,段重言都没有其他,因此段嘉安只以为,他对他们之事是丝毫不知的。
却没有想到,他竟心明如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