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臻缓缓摇头:“我等立志修《梁史》,以为后人所鉴,如今史书未成,我等半途而废,岂非为天下所笑?”
徐澈语气诚挚:“修史一事,离开邵州也修得,几位实在没有必要与我们同生共死。”
袁臻道:“如今南平战火四起,魏国亦一分为二,天下之大,竟无一处安静之地,各国忙于争权夺利,割据势力,即便是小国,也免不了醉生梦死,夜夜歌舞,唯独使君能够想到为千秋万代计,以邵州一隅之地,不惜征召竭尽财力,建藏书楼,召天下名士修史,此等功德,便是时下不说,数十年后,同样也会名垂青史,光照千古。我袁文道初时还暗暗轻视使君,觉得使君是沽名钓誉,不自量力之徒,如今细细回想,不由深感惭愧,幸而使君胸襟广阔,不与我一般见识,又有众人齐心协力,撰史之事,方能坚持至今。”
“旁的我不知晓,但每年邵州税赋,用在藏书楼与修史上的,不说一半,起码也有三四成之多,而使君穿着用度,无不从简从俭,主政邵州以来,竟从未浪费民力,奢靡享乐,此等高风亮节,令我等感佩之至。可以说,没有使君,就没有邵州的如今,更不会有复始楼,不会有修史这件事情。”
袁臻的声音慷慨激昂,回荡于厅堂之内,顾香生却也感同身受,她来邵州之后,虽说略有建树,甚至就连藏书修史,也都是她提出来的,可这些事情,都是建立在徐澈对她充分信任并且愿意放手让他们去做的基础上,换作另外一个人,也许不甘于府兵兵权依旧掌握在于蒙手里,或许不甘于继续重用像宋暝这样的中间派,更不会甘于听从一个女人的建言。
徐澈虽然未必能干,可他却拥有一个上位者最为宝贵的东西,虚心纳谏,从不胡乱指挥,这才是邵州能够在短短几年实力跃居南平诸府之首的重要原因,否则就算底下个个能干,但谁也不听谁的,又有什么用?可以说,正是徐澈在上面坐镇,使得他们这些人都能放心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连袁臻等人,同样也被徐澈的这种人格魅力折服,心甘情愿留下来修史,如果孔道周不是去了齐国讲学,现在也应该还在这里。
“先生的称赞,徐某担不起。我愧为邵州刺史,却未能将这里保护好,致使齐人兵临城下,邵州危殆,这些话,袁先生就不必说了。”徐澈长叹一声。
复始楼的典籍何等珍贵,有些还是千辛万苦搜罗来的孤本,虽说后来顾香生让人将孤本都誊抄备份,但原本依旧非常珍贵。在夏侯淳派人打过来之前,徐澈顾香生等人便已经开始着手将书籍转移到席家村的地窖藏起来,以免届时邵州被夷为平地,连这些书籍也付之一炬。但一来书籍实在太多,地窖藏不了多少。二来时间仓促紧迫,来不及转移多少。三来席家村也属于邵州,如果夏侯淳到时候到哪里就烧杀抢掠到哪里,这些书也未必能保住。四来现在天下都不太平,可以说无论转移到哪里,都不能保证那个地方日后不会打仗,而书籍一旦受潮遇火,基本上就算是毁了。
袁臻摇摇头:“今晚不说,我怕不知何时才有机会说了,还请使君让我把话说完。”
他话锋一转,视线落在顾香生身上,自嘲地笑了笑:“顾娘子,虽说我不赞同妇人修史,更不赞同孔公欲将女子列入史书,又非在列女传中,但我也必须承认,你做的这些事情,寻常女子做不出来,外敌入侵,你依旧坚守此地,同样也是寻常女子做不出来的,你我观点虽有异,我对你的品行,却是佩服得很,还请受我一礼。”
说罢他起身,朝顾香生拱手长揖。
顾香生也忙起身微微一避,叹道:“过往争执,不过是学问上的争执,与品行无关,譬如诸葛孔明与周公瑾,虽分属不同阵营,立场有异,却无碍于他们对彼此的认同。袁公实在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
袁臻微微颔首,又转向徐澈:“我只恨朝廷无能,令百姓受苦,似夏侯淳这等暴虐之人,就算是降了,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与其如此,倒不如奋起反抗,挣出个生天来,使君既然已经决意抵抗到底,我身为南平人,自然也要誓死追随!”
当初在邵州修史的文人有不少,许多听说要打仗之后,陆续都走了,就算不肯走的,也会被徐澈派人劝走送走,唯独袁臻、郑敦谨几个人,因为本身就是南平人,所以执意不肯走,还坚持要留下来。
而他说的也没有错,除了易州和涣州那样死扛到底最后被屠城的之外,就算是源州那种直接投降的地方,据说夏侯淳大军入城之后,同样也是放纵部下奸淫掳掠,顶多是少杀几个人罢了,百姓遭的殃,未必就比屠城少,所以袁臻才会说,与其投降之后被糟蹋,还落了个不抵抗的软骨头名声,倒还不如反抗到底算了。
徐澈道:“其实袁先生不必忧心,事情还没有坏到那一步。”
他看了看顾香生,后者接口道:“兵法有云,攻城为下。攻城也该比守城多上数倍兵力,大军压境,以人力胜之,方才有可能攻下邵州。如今夏侯淳手中兵力有限,任是齐人再凶残精悍,经过易州涣州的战斗之后,也已经疲惫不堪,虽然中间有过休整,却不如邵州府兵准备充分,此其一。其二,据说先前齐国增援时,齐君便已经对夏侯淳的行为有所不满,如果邵州久攻不下,齐国那边未必会坐视不管,届时说不定会有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