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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章 鞭子(十)(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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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早来的风雪将居延海两岸染成一片纯白,湖面还没来得及结冰,满湖的热气云蒸霞蔚,在风雪中上下翻滚。沿岸的一些高大的乔木被狂风送来的热气一熏,打几个冷战,将刚刚落在肩头上的雪花从肩头抖落。而那漫天飞雪又不甘心殷红的秋叶破坏了它一统天下的美梦,咆哮着又扑了上去。几经争夺,在树枝下面结下长长一串冰锥。脆弱的枝条不堪重负,咯咯地段落,晶莹的冰锥与殷红的树叶相伴落入皑皑白雪中,在湖边形成独特的风景。

而就在这殷红、纯白的世界间,总有未枯萎的野草倔强地探出头来,被冰封雪打,最后化作一缕翠绿色的烟雾,永远消失在狂风中。

胡天八月即飞雪,在这气候变化剧烈的塞外,深秋落雪算不上什么稀罕事。当地的牧人早已习惯了这变化莫测的天气,一边围着炭盆烤火,一边把酒唱歌。今年收成不错,牛羊的秋膘抓得很厚实,牧人们脸上的笑容也随着牛羊的肉背厚度变得越发浓郁。就等天晴了,天晴后海边的集市就会开始,将手中多余的牛羊卖给辽蒙联号设在肃州的罐头和毛皮厂,足够换取下一年的开销,那些牲口较多的勤快人家说不定还能换回把鸟铳来,有了它,冬天就不用担心草原上的恶狼了。

“老敏图,那些汉人今年不会不来吧”?一个眼窝深陷的老牧人松了松油光发亮的皮得勒(大衣),望着月牙大的小玻璃窗外那一片白沉沉的天空,狐疑地问。“他们要是不来,可坑了咱们,我孙子看中了老包金家的三姑娘,还等着买花布娶她过门呢”!草原上夏天短,牧人们趁夏天积累的饲草不够供应所有牲畜,所以入冬前要将大批牛羊处理掉。否则牲畜群中那些羸弱的家伙经历熬上半个冬天,被寒风吹死前只会剩下一堆烂骨头,一点儿本钱都收不回。

被叫做敏图的老汉坐在毡包靠近西北的位置,看样子是个族中长辈。听到晚辈的问话,老人摇摇晃晃站起来,趴到毡包壁上,接着炭盆里的火光翻翻皇历,背对着大伙答道“老哈思,就你沉不住气,还没到入冬呢,牲口杀了,肉放不住,他们自然不会来这么早。罐头虽好,哪里有新鲜肉赚得钱多”。

“那不一定,敏图爷,我听人说他们汉人就爱吃这一口不新鲜的肉罐头,像咱们这边这种一刀见血的吃法,他们还伏不住呢”。靠近门口的一个楞小伙子粗声大气回了一句,见敏图和哈斯面前的铜盘子空了,用腰刀在面前的煮羊背上拣肥厚处切了两刀,将两片带着油光的肉条放在长辈的面前。顺着刀尖,几滴未熟的羊血沥沥滴下,显然,这羊是今天早上才杀掉的,否则根本不会在帖着骨头那层膜上有这么新鲜的羊血。

和玉门关内的汉人一样,纯正蒙古人家亦有很多祖宗留下的规矩。不同部落之间略有差异,但总体上的变化不大。像这个信奉喇叭教的部落,毡帐的西北角是空出来供奉佛祖的位置,除了备辈份极高的长者,没有人敢坐在那里。老敏图的座位最靠近那个角落,所以辈份最为尊崇。切肉的壮小伙是这个家族的小辈中年龄最大的,他负责座中照顾所有人的吃食。

敏图老汉用手在毡包壁上撑了一把,接着反推力趔趄着走回自己的位置,抓起铜碗给自己灌了几大口马奶酒,笑眯眯地说道:“如果不来,他们不连肉罐头都没有吃么。西北冬天不比咱们这短,冬天没肉吃,那些军爷们的嘴巴还不得淡出鸟来。前几天我去庙里拜佛祖,喜力喇嘛说过,辽蒙联号今年在关内拉了几车银币,几十车年货,马上就会过来”。

普通牧人不认银票,所以从他们手里购买东西必须用银币或实物。银币运送不便众所周知,所以敏图老汉这番解释还说得通。但老哈斯却不这么认为,按日子推算,今年辽蒙联号的伙计肯定是耽搁了。这让居延海边的牧人心里十分不安。嘴角外边关于帖木儿的传言越来越多,刚过上十几年安稳日子,大伙谁都不希望那些流言是真的。

又吃了几块肉,喝了几口女人们煮好的奶茶,老哈斯嚼着嘴里的茶梗说道:“我听说帖木儿那头白眼狼准备入侵大明,会不会这个消息把那些汉族商人吓得不敢出关了。老敏图,天晴后咱们是不是打发一个后生到肃州城内打听打听,这么等不是办法。眼看着,各家各户得砖茶都不多了,没有它,孩子们怎么去火”。

草原上牧人的主要食品为肉类和奶制品,过于油腻的食品极其容易生病,必须用奶茶化掉腹内的积滞脂肪。所以其他物品缺得,惟独这砖茶是不可或缺之物。明蒙交战期间,大明对北元实行贸易封锁,砖茶是第一项禁运物品。如今大明已经统治了草原尽二十年,百姓们早已忘记了积蓄砖茶对付商路中断。听老哈斯这么一嘀咕,很多人的脸色都沉重起来。

“不会,那些汉人没那么胆小。况且咱们和帖木儿又不是一族,和他掺和不到一起”。老敏图眯缝着眼睛说道。他未尝不知道今年秋天草原上气氛的异常,但是作为当家人,关键时刻他必须保持镇静。否则镇不住族里的年青人,会给整个部族带来灾祸。

“那倒是,这些汉人有钱赚的时候胆子一向大得出奇”,靠近门口的年青人笑着说道。“上次来这边收购羊绒那个伙计,孤身一人在草原上走了一千多里,比苍狼胆子都大。可就是不敢钻女人的帐篷,害得咱们部落的斯琴白白对着他唱了一晚上情歌”!

想起那个汉家伢子的窝囊样,火盆边上的男人们哄然大笑,瞬间忘记了刚才的忧虑。蒙古女儿热情奔放,喜欢像鲜花一样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绽放。斯琴是族中有名的热辣美人,很多小伙子拼命向她身边凑,都给她拿鞭子打了出来。好不容易有了心上人,偏偏那个汉家伢子如此不通风情,白白耽误了大好春光。

“我看他是嫌斯琴是蒙古人,所以才不肯接受斯琴的马鞭”,始终闷头吃肉的一个中年汉子笑够了,猛然插了一句,“敏图叔,薛王的信使来过好几次了,咱们部落怎么给他回话”(薛王,额勒伯克,前蒙古皇帝的弟弟,被大明封为薛王,详细情况参见本书第二卷)。

火盆里的炭啪地跳了一下,几条沾了油脂的火苗窜了起来,映红众人的脸膛。老敏图和老哈斯同时抬起头,眼睛直直地盯在了说话的中年人脸上,异口同声地问道:“怎么,斯日骨楞,难道你的太平日子过够了吗,又想跨上马背去替薛王争夺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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