较量(五)
娜仁托娅,翻译成汉语的意思即为霞光,当年她的出现如同黎明前猛然射出的霞光一样刺伤了随同朱元璋出猎所有侍卫的眼睛。她不是中原女子,中原女子在马背上没有那种和天地融为一体的英姿,如果把江南女子比做屋檐下的画眉,娜仁托娅则可称之为天际间翱翔的白鹤。那浑然天成的美丽让高飞的苍鹰也愿为之敛翼。
就在众侍卫发愣的当口,朱元璋利落地来了个蹬里藏身。娜仁托娅的羽箭贴着他的马背飞了过去,没等她第二箭射出,朱元璋的雕翎已经插在对方的马脖子上。草原上的猎鹿手终究比不过万马军独行客。
让所有人奇怪并暗中松了一口气的是,朱元璋并没有杀她。都道是红颜祸水,并不是所有英雄都有消灭祸水的爱好。从娜仁托娅的贴身侍女那里知道她是元顺帝的妃子,来刺杀自己只是为了给逃婚减轻一点儿良心上的负担后,朱元璋开始了平生最大的一场胡闹――向娜仁托娅证明自己比她原来的丈夫当万民的主宰更称职。不知是豪情征服了美丽,还是美丽缠绕住了豪情。当白天所做的一切都为了某个人的一句夸奖,无论这个人是否真的有褒妃般美丽,那嫣然一笑已经足够震撼整个江山。,
刘伯温、李善长、常遇春,多少人为此愁白了头发,惟独马王后,宽容或者是睿智地容忍了后来者夺走了丈夫的所有宠爱,吴王朱元璋的后宫人数不少,没有人能对马王后的地位构成威胁,经历了这么多年风雨,她已经知道如何去从容面对这些家事。更何况,她早已料定这个故事的结局。如同大姐姐般,她成了娜仁托娅最信任的人,信任程度还超过了自己的贴身侍女。
朱元璋以民族大义为号召奠定自己的基业,他可以原谅一次不成功的刺杀,但整个江南却未必能够一个异族女子的存在。特别是在强敌环绕之下,英雄有时必须做一个负责任的选择。当爱侣彼此相望的目光越发沉重时,娜仁托娅知道,所有的结局都已经写好。她可以不要名分,但却不愿意看到朱元璋眼中的为难。
于是在朱棣生下来半个月的时,娜仁托娅再一次消失了,和来的时候一样突然。
“这些年你过的可好,我们的孩子现在已经是个大英雄了,你可满意”!放下朱棣的奏折,朱元璋深深的叹了口气,把心思从遥远的草原上收回来。
这个奏折让他很难抉择。同样困扰他的还有驸马李祺在山东发回来的密折和太子从海上发回来让新任海事少卿朱江岩去济州待命的请求。海上将有动作,曹振积蓄了三年力量,终于找到了出手时机。
“善长,你看这事怎么处理”,朱元璋头也不抬,低声发问。
“万岁,臣邵质不知万岁所忧何事,愿为陛下分忧”,新入阁的大学士邵质小心翼翼地回话。现在已经是下午,御书房内照例只有轮值的阁臣伺候。
朱元璋抬起头,带着些安慰的意味笑了笑,说道:“原来是邵卿啊,李卿家伴朕处理奏折这么多年,朕都叫习惯了”。
“李太师才高八斗,是辅政的最佳人选。臣之才不及太师甚远,但为陛下分忧乃臣之职责,敢问陛下,到底为何事烦恼”。邵质的回话中没有抱怨,但是带着些淡淡的伤感。
朱元璋把压在手边的三个奏折给放到邵质的面前,却不指望他真能提出什么好建议,耐着性子等他看完,和气地问道:“邵卿,朕知道你昨天去探望过太师,不知太师病情怎样,比十天前朕去探他时是否好转了些”。
“回陛下,太师”,邵质稍稍有些犹豫,偷偷看了一眼朱元璋的脸色,低着头说道“太师年已古稀,这三件大事,……”。
“你说什么”朱元璋从邵质拐弯抹角的回话中听出了些不祥的味道,蹭地站了起来,大声问道“太师,太师病情真的如你所言,朕上次去时,太医不还说是偶伤暑热吗”。
“万岁”!邵质鼻子一酸,眼泪刷地流了出来,“万岁息怒,臣昨天去探太师,他已经病得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只是太师念陛下操劳国事,嘱咐臣等不得惊扰陛下”。
这个李善长,你他奶奶的,朱元璋心里骂了一句,大喝一声,“摆驾,去太师府”!
“奴才领旨”,一边伺候着的王老太监赶快跑到外边安排出宫事宜,朱元璋对着他的背影吩咐“不要惊动太多人,朕去去就回,告诉太师府接驾也免了,朕是去探望病人,如果太师睡下了,也不必叫醒他”。
李善长府离皇宫不远,北平为朱元璋特制马车跑起来不过一刻钟光景就已经到达目的地。远远地看见仪仗的到来,太师府的人黑压压跪了一地。
吩咐众人免礼,朱元璋没有时间和大伙客套,拉住外孙李芳问道“你爷爷病情如何”?
李芳乃驸马李祺和临安公主的长子,方五六岁光景,还不知皇家威严,细声细气答道:“回万岁姥爷的话,爷爷今天吐了好几回,刚刚吃完药”。
朱元璋横了女儿一眼,心道你还要瞒朕多久,低声吩咐,“带朕去看看,传旨,召驸马李祺速速回京,赈灾的事,让费震去替他”!
邵质领命到一边拟旨去了,朱元璋跟着女儿,轻手轻脚走到李善长的屋子旁,透过玻璃窗向里边望去,李善长盖着床羊绒毯子,似睡非睡,旁边有仆人小心的清理着地上的秽物,看样子是刚才又吐过。
朱元璋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女儿,沉声问道:“怎么不拉上窗帘,难道家里的下人你不管么,还是你从来就没有过来探望过”?
临安公主吓得一收肩膀,委屈地回答:“是公爹不要拉窗帘,说见不到光气闷,平时这里还要开着窗子的,父皇”!
“胡闹”,朱元璋知道不是自己的女儿亏了礼数,低声骂了一句也就算了。烦躁地对着站得满院子的侍卫吩咐:“你们外边候着去,别在这里添乱,太师府还能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