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进来。
他深陷在皮椅里,翻看着桌子上堆积的文件,根本把她当作了空气。
当她鼓足勇气要开口的时候,他的电话响了,然后,热线不断,她站在桌子旁,无所事事的捣鼓着自己的手指,几乎是每个几秒钟就抬头看看他,男人慵懒惬意的用手抚着额头,修长的指尖触摸着自己光洁的额头,时而大笑时而皱眉时而沉思时而上弧着唇角,每一寸的表情变化都在她脑海里完好的保存了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仿佛身体也冷透了的时候,突然一道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中。
“啊?”她不解地抬起头,乍然撞进他含笑未去的眸子,那神色似若有若无地关切,又似与她隔绝着三千里河山只冷眼凝睇,无心分辨,她瞳子一低再抬睫的时候,他已经调离了目光,继续低头忙自己的事,唇角微勾,讽道,“心神恍惚,神游天外,你来找我,就是要给我看你这幅半死不活的尊容吗?”
“我回了一趟家。”
她的话,让他眸光蓦然一晃,然后便恢复了常态,没有作声。
“那个卧室,跟天堂一样……”美好得不够真实!就算在那张床上睡了一晚,这具凡人之躯却感染不到那唯美的意境,心还是清冷一片,人还是独身一个,他,还是在她触手不及的地方,遥遥冷目相望。
她还沉浸在回忆中……
他已经开始不耐烦了,抬腕看时间,用笔端敲了敲桌面,提醒她,“唐暖,十分钟到了!”
心底那根由全身所有最敏感的神经末梢纠结而成,永不能被触及的绝痛心弦,在那一刹,忽然就断了,她俯身过去,隔着浩瀚宽广的原木桌面,仓皇又吃力的捉住他的手,许下承诺,“我可以等你!”
手指甫一接触,他便抽出,薄樱似的唇瓣吐出几个字,“不必!”
鲜少的主动,竟然遇到这样被人嫌恶的待遇,粉颊上顿时泛过尴尬的红晕,局促不安的想要逃跑,矛盾和挣扎让她差点将嘴唇咬破,最后,又不得不命令自己,坚决不能再退缩,她咽下胸口涌上的苦水,委曲求全的问他,“那你想让我怎样?”
“我让你怎样?”他挑眉,戏谑的表情带着几分残忍几分冷意,显然,对她的问法非常不满意,唐暖皱了皱眉,声音有些沙哑,“那好,申越,我这样问,接下来我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
“原谅你?然后呢?”他嗤笑,对她的提议一点儿兴趣都欠缺。
“我……我会把自己交给你……”在他申越然含笑目光的注视下,她竟然有些语无伦次,似乎这个时候她把自己打包送给他,已经不足以让他回心转意,似乎她本人对于他来说,已经是舍弃的不要的东西,他又有什么理由重新张开怀抱,回收一个残次品?
这个男人,只要他开口,他的每一句话都敲在她心口处最柔软的地方,让她根本无从抗拒,她的斗志她的提防都被他瓦解得干干净净,而现在,已经用不着他开尊口,他的表情,便回答了一切。
她心神溃散,无力的点头,“那好,我辞职!”
他张开眼眸,那么淡那么轻的看着她,傲慢得如此自如,“随你。”
她微微苦笑,上帝用这样的俊美来包裹一名男子,他的确是理应傲慢的,上帝让她欠他一次就要半生来偿还,他的爱理不理她也能够理解,所以,拿出包里已经准备好的辞职信,放在他桌子上。
走到门口之际,耳畔幽幽的飘来一句,“今天,如果你是一心一意的为我而来,就不会将这东西放在身边。”
她蓦然回头,他的指间,拈着那薄薄的信封。
“……”
一切言语都成了辩解,她再也无法开口了。
纤弱的身体差点失力跌倒。
放在门把的手略一施力,她就狼狈不堪的置身门外了。
人行道上树梢碧绿苍翠的叶子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直到走远以后才惊觉原来自己忘了取车子,已懒得回头,依旧信步前行,风过,入身仍觉一丝夏季的闷热,她下意识扯了扯领口,疾驰的车辆偶尔从身边飞过,辗起一抹几抹呼啸。
徒步穿过十字路口,精品店,咖啡厅,车站,便利店,一路上那么熟悉,似乎上一次踏过这条青砖路才在刚才,恍惚中似乎一切一切,才刚刚发生在昨天,当被身边川流的人潮惊回神来,才发觉原来已换过时空多少年。
既然已经辞职,慧科就再也跟她无关了,明天,她不需要再来这里上班,意识到这个,她又重新走了回去,取得车子,回到家来,整理下心情,就开始将以前的求职简历拿出来,张贴在人才网上。
到得晚上,左右辗转难眠,天气甚是闷热,她考虑着明天要不要去买一台空调,以度过这个炎炎夏日,这个时候,熟悉的铃声乍然响起,看到那个名字的瞬间她愣了许就,接起,“什么事?”
“卧室里的东西少了。”
“呃……”
“还回来!”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沉声命令。
“那个玉琀蝉是北冥送我的,我……”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厉声打断她的解释。
她沉默。
他一字一句道,“我再说一次,给我还回来!”
“哦。”唐暖浅声回道,无力的陷进丝被里面,正准备挂掉电话,却又听他一声濒临火山爆发边缘的狠声诘问,“没听懂我的意思吗?”
“……现在?”她愣住了,下意识的转头看向黑黝黝的窗外。
“是!”
“现在……凌晨两点钟……”
“那又如何?”他扬声,语气是天塌下来也无所谓的邪佞,唐暖只感觉胸口一滞,一直以来,最是受不了他这种什么也不管不顾的命令和威胁,所以,不自觉的就说出了违抗和拒绝的话,“要拿你自己来,我不去!”
将手机一关,她蒙头就睡。
工作的事情已经安定下来,如她所愿,国外求学三年,她的专业知识刚好派上用场,一个小报社的小小编辑员,平时做些校勘审核特刊等杂务,很适合她,也是她一直以来想要的!
那天,因为交接工作的小何临时有事,原本两个人的工作推给她一个人,以至于她一直忙到午夜才总算搞好,将样稿放在主编的桌子上,这才安心的回家来,因为距离很近,她没有开车,悠悠荡荡的漫步回来,来到自家楼下的时候,她便感觉到了一丝异样,夜空下的寂寥花圃安静得可以听得见夏虫的耳语,淡淡的酒香在鼻翼间飘散穿回,她凝神止住脚步,没有回头,一丝低语如喃的声线在此时飘入她头顶上方的空气,“唐暖……”
乍喜冲昏了头脑……
他来了!
他来找她了!
这些日子的等待,终于把他盼来了!
渐渐的,笑意从她眼底涌上来,一点一点盈满了眼睛,仿佛要融化掉连日来充斥其中的寒冷冰霜一般,暖得动人……
亲昵的叫声还没有出唇,身体也还没有转过去,一双有力的手臂就猛然之间从后面环住了她单薄的身子,男人炙热的呼吸夹杂着浓重的酒气,喷在她赤裸的颈上,她不由得一阵寒噤。
“宝贝,你在发抖……”他吻着她的脖子,酒酣的轻佻腻得人心里发寒。
是的,她在发抖!控制不住的颤抖!
是释怀,因为他肯见她了;是激动,因为他抱她了;是惊惧,因为他醉了!
“申越,好想你……”她试图转过身去,他却把她抱得更紧,头也埋在她的颈窝,轻轻的笑,“所以……上帝让我来找你……”
上帝……
稍稍一个愣神,他的温存便已不再,用最快的速度撕扯着她的衣服……
“申越,申越,我们进屋,好不好……”她轻推了他一把。
“我要!”他抱着她的脑袋,脸颊贴着脸颊恶声恶气的回应。
心里正如同被火焚烧的时候,身上的男人却不动了。
她等了一会儿,他依然维持着一个姿势。
“申越,你怎么了?”她诧异不已,困难的撑起脑袋看向他,黯淡的路灯映出她眼里的水意濛濛,可是一向目光如炬的阎申越,精亮的眼睛却渐渐蒙上淡淡的雾气,他艰难地摇了摇头,似乎想让自己清醒些。
“我怎么了?”他嘟囔着,似乎没有明白她问话里那浅显的意思。
就这样,他恋恋地望着她,突然猝不及防地亲了过来,可是重心不稳,整个人向前扑倒过去,幸亏身后有支撑,唐暖才没有摔倒,只是,被他压在墙壁和他之间动弹不得的滋味,真是要命!他今天是喝得太多了,重得让她无力承受。
“申越……”她拍了拍他的脸,怀里的男人却好像睡着了一样。
半晌后,他才从她颈间迷迷糊糊地抬起脸,痴痴一笑,在她脸上亲了亲,醉态可掬,“小暖,我来了……”
唐暖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真的是醉糊涂了。
想起他们的第一次,他也是在醉酒中,那次,他是为何心雅而醉,他要了她却呼唤着别人的名字,这次,是为她吗?因为他叫她‘小暖’,只是这轻轻的一声,就让她想要流泪了,很少从他口中听得到温暖的语句,所以,这难得的机会总能让她记忆深刻感动异常,其实,他还是爱她的吧?因为,现在,他站在这里,在午夜之时,站在她家楼下等她,他的手,不像往日那么温暖,即使是炎热的夏日,他身上依然很冰,是在这里等了太久的原因?还是酒精让他失去了温度?还是他已心冷?
虽然很眷恋当下他的温情脉脉,但是,两个人总不能一直在这里耗着,唐暖试着哄他,“你先起来,我扶你回房间睡,好不好?”
他不动,阴影里的面孔依旧冷峻分明,唯有目光痴缠,她动容了……
脖子上传来尖锐的刺疼,心紧得几乎失血,“申越,你干什么?你弄疼我了。”
他却仿佛充耳不闻,添着嘴角的血丝,醉意朦胧地看着她,唐暖的心急促地跳动着,如同一只被猎人盯上的绵羊,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她不敢再挣扎了,她是彻底怕了这样的他了。
“小暖……”他用鼻尖亲昵地摩挲着她的嘴唇,又回到那副痴痴的样子,“你真是不乖……总是离开我,总是舍弃我,总是让我一个人在等,你不知道,你对我有多么的重要,你都不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所以,不要再不理我,不要再恨我,只要你点头应允,我就跟你走,随你处置,好不好?”她抓住他的衣袖,急切得想要现在就跟他一起走向神圣的教堂,在神甫面前绑定一生。
“跟我走?”他喃喃自语,连绵的吻她的脸。
她答,“是!”
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语气揶揄,“先私奔到天涯海角,然后此情至死不渝?”
“你爱我的,不是吗?”身体一晃,她弱弱的问。
他惊讶地睁大眼,“这还用问?”
然后,似乎怕她不相信一样,他举起左手第一千次含情的答,“我发誓,直到海枯石烂!”
说完这话,他面无表情,那双黑得仿佛某种不带任何光泽的漩涡一般的眸子,幽深的几乎将人的灵魂也吸进去,却又单纯的没有任何庞杂的思绪,明明是在嘲弄她,却又是从里到外的无辜……
她心神大受创伤。
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睛?
“怎么,都这样说了,你还不满意?”他浅讥,说话间缠绕她黑发的手指乍然一收。
头皮传来的骤痛使她不得不紧靠至他身前,眼睫怔怔然的扑闪,她不知道他如此反复无常,究竟是真糊涂,还是借酒装疯……
长叹一声,罢了,跟酒醉之人说什么真情话,徒惹她心殇……
拉下他的脖颈,她的唇轻轻印在她所能触到的他的下巴处,然后转身就走……
出乎意料的,他没有阻止她。
虽然时间很晚,但是她还是井井有条的做着要做的事情,夜宵之后洗澡,洗澡之后吹头发,一道工序她都没有少,然后,和着睡衣只在腹部遮了一条凉薄的毯子,她就躺下了。
昏暗中,窸窸窣窣一阵声响过后,他昂藏的身躯推门而入,举手投足间都是野生动物般的敏捷优雅,然后,立在她床边很久很久。
她没有说话,只是睁眼看着。
他身形笔直修长,包裹在修身的黑色衬衫里,仿佛带着异国韵味的黑骑士,暗夜般的黑发黑眼带上点天生的不羁,而板正严谨领带又衬托出一丝禁欲的味道,擦过隐约露出的脖颈和散落的发丝,格外诱人。
眼睛酸涩,她眨了又眨。
他的脸不知为何突然发出了某种光彩,他直直地站在那里,好像一个军人,微微的汗味其中混合的酒香和浑身的肌肉在衣服的包裹下散发出男性的力度与美,他,是她的丈夫,至今还是……
床一侧深陷下去,头部抗拒不了的往这边倾斜,她身体微微挪动,他的声音很冷很平静,呼吸之间酒味还是很重,“离婚协议呢?”
“撕了。”
“……你耍我?”齿间一字一字的泄露出他的狂怒。
脖颈被他钳住,她抱着他的手想要争取一些呼吸,她能够感觉到他两只胳膊上纠结的肌肉一块一块的,比刚才还要坚硬地隆起,刚才并没有一丝水迹的衬衫上此时也是一片潮湿,甚至快要滴下水来,他的手也是汗涔涔的,像是要用力掐死她,又像是在克制着不要伤害她,唐暖摇头,“没有耍你,只是想给我们多一次机会,我知道,你需要我!”
她声音坚定,像是在说服他,又像是在证明给自己听。
男人感觉有趣,唇角微勾,“哦,我需要你?”
“我知道你忘不了我,三年的时间你都没忘,这短短三个月,你也忘不掉,虽然你很想忘……”
“唐暖!”唯恐她继续说下去,他粗鲁大吼,打断她的话,狠狠的咬出她的名字。
她抚着他的颈背,“申越,能不能听我解释?”
“不要叫我名字!”他眼内是似炽似冷的警告。
唐暖的心挂在了嗓子里,都说酒醉三分醒,他今天却极其的不对劲,喜怒无常,如狼似虎,她真的怕他了,索性闭了口,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抚着他,“好,我不叫,你想做吗?我们来做,好不好?”
话音刚落,他便去撕扯自己的领带,动作很急很躁……
很久之后,他薄唇轻启,粗嘎的嗓音,艰难的语速,“小暖,我们分手吧!”
她转过脸瞧着他,一颗心犹如古墓,遍地荒野……
一声喟叹,她轻轻点头,“好!”
南宫北冥还没回来,娱记就已经把他回归歌坛的消息给炒得沸沸扬扬,连她供职的这种小报社都要来凑热闹,唐暖也不能幸免,仅仅因为她求职简历上有一项精通意大利语,而南宫北冥此前都在意大利定居,所以,她就被主编强行命令放下手里的编排工作,领着摄影师来机场候人,在大批等待巨星回归的队列中被挤得晕头转向,没有地方坐不说,连饭菜都是盒饭来将就的。
一天的功夫,就这样痛苦的耗过去了,她站得腰酸背痛,最后还是没有一点收获的空手而归。
南宫北冥他并没有按照既定的行程回国。
或者,这个不知道从哪儿打探到的日期本来就是子虚乌有。
唉,真真假假,她这个晕乎乎的慵懒的脑袋是怎么也猜不透的!
回到家躺在床上双腿还在抽筋,电视上却传出南宫北冥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记者招待会上,咧着嘴笑得春光灿烂,那一刻,唐暖终于能够体会到身为记者的悲哀,被那些所谓的大腕玩弄戏耍不说,累得像死狗一样,火气大得很又无处发泄!再看看自己红肿的脚跟,酸痛的小腿,这次,她彻底的生气了!也顾不得他是不是在现场直播,就不由分说的就拨通了他的号码,他的私人号码只有寥寥几个人知道,而她,就是其中之一。
果然,正在回答记者提问的人非常大方毫不掩饰的接了她的电话!
他未开口先笑得暧昧,唐暖立刻神志清醒,她后悔得想撞墙!
没有来得及挂掉,他就大剌剌的打招呼,“暖,我回来了,想我了吗?”
那声音,一如往常的放肆和毫无顾忌,旁边有几个记者甚至把他稍稍移开的话筒对准过去,唐暖瞠目结舌的瞪着屏幕,一张脸几乎要贴到上面,她真相上去捂住他那只欠扁的嘴巴,切齿,“你小点声!”
“干嘛?”
“你不怕死我还怕死呢!”
他吃吃的笑,绝对的幸灾乐祸!
然后,更出乎意料的,他猛地抬头,直直的看着镜头,与她的目光相对!从那优美的唇线中溢出一句话,“今晚……我去找你……”
刻意拉长的声音,深邃迷人的眼神,勾人勾心的诱惑表情,就在咫尺之间!唐暖心慌意乱,霍然跌倒在身后的大床上,捂着怦怦乱跳的心脏,敷衍道,“挂了挂了!”
真的要被他吓死了!
他想干什么?
难道不知道这类似于调情的话语已经被全球的观众听到了吗?
他不怕被狗仔队围追堵截吗?
天啊!疯了疯了!
刚挂了电话,就看到有插拨,一看是儿子,也顾不得什么,急忙接听,“宝宝,有事找妈咪?”
“妈咪,爸爸回来了。”声音是那种嘀嘀咕咕又贼兮兮类型的,像是在躲避敌人的耳目,唐暖愣了一下,问他,“嗯嗯,想见他吗?”
“你小点声。”
刚才她用给南宫北冥的台词,被儿子盗用了!
唐暖立即意识到了情况的特殊性,用耳语的声音配合他,“怎么了?”
“爹地在看书,就离我不远。”
“呃……他让你将爸爸列为拒绝来玩用户吗?”
“爹地什么也没说。”
“他对你摆脸色?”
“他最近一直是扑克脸。”
唐暖不懂,既然一切皆是正常状态,为什么他俩要搞什么秘密通话?
思来想去,依然不解!
儿子不耐烦了,“笨妈咪!”
唐暖冏了。